第209节

  今天只是第一次交锋,他们暂时吓退了海都阿陵,削弱了他的部队,不过尚不能掉以轻心,他们的任务是守住西边防线,让海都阿陵无法东进。
  这期间,西军将会联合各地发动起义,逐步光复西域各州。
  谢青手持长弓,带了一队亲兵出城巡视。
  公主曾经一遍遍叮嘱她,战场上决不能轻忽,要戒骄戒躁。
  她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在阵前斩杀海都阿陵,不能焦躁,她可以为公主守住白城,让海都阿陵无法再往东踏进一步。
  谢青收起长弓。
  她练了十二年的箭,她和公主认识,也差不多是十二年。
  长风猎猎。
  谢青一身甲衣,横刀立马,俯视马蹄下一片狼藉的战场。
  士为知己者死。
  公主是西军首领,她就要成为公主帐下最勇猛的大将。
  ……
  沙城。
  瑶英看完纸上密密麻麻详细的战报,确认谢青他们击退了海都阿陵,将之前的布局谋划一一道出。
  她身在王庭,所以身边没有带人马,西军主力正在战场之上奋勇杀敌,收复失地。她和商队在后方调配粮草武器,为他们指引路线,让他们可以避开北戎乱军,减少伤亡。
  在王庭随军的那段日子,她整日处理后方军务、整理情报,现在做起这些事已经很熟练了。
  李仲虔看着瑶英,心中百感交集。
  他的所有抱负和志气都在谢无量死去之后烟消云散了,现在的他宁可负天下人,也不叫天下人负他。
  瑶英和他不一样。
  从前在中原,因为李德和李玄贞的压制,她不敢接触这些事。
  这三年,他不在她身边,她经历了很多艰辛,在他面前,她依然还是乖巧的妹妹,在其他人眼中,她早就不是从前的她了。
  李仲虔脸上神色晦暗。
  瑶英知道他的心病,摇摇他的胳膊,撒娇道:“阿兄,你勇冠三军,亲兵家将都很崇拜你,我让他们以后多向你请教,你能教他们排兵布阵吗?”
  他现在还是想着带她回去,她得先让他慢慢接手这些事。
  李仲虔收敛心思,颔首:“他们这几年一直跟在你身边,都是忠勇之士,也是好苗子,想问什么只管来问。”
  瑶英笑着嗯一声。
  说了一会儿话,李仲虔监督瑶英回屋吃药。
  当晚,两人收拾好行囊,预备第二天出发去圣城。
  翌日早上,瑶英和李仲虔骑马出了驿馆,等在驿馆外的流民立马围了上来。
  “壮士!收下我们吧!”
  “首领,你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
  李仲虔理了理缰绳,冷冷地看一眼扑上来的流民,凤眼满是戾气:“滚。”
  流民们吓得直往后退。
  瑶英和李仲虔并辔而行,看一眼身后的流民。
  “不用理会他们。”李仲虔道,“他们的生死,与我何干?”
  瑶英想了想,“阿兄,如今我们正是用人之际,不如查清楚这些人的身份,如果原先是牧民,没做过什么恶事的,不如暂且收留,这些部落的人都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弓马娴熟。”
  李仲虔皱了皱眉,终究拗不过瑶英,“也罢,听你的。”
  ……
  兄妹两人还在路上时,巴伊已经快马加鞭,赶回圣城。
  很快,李仲虔的亲笔信送达王寺。
  昙摩罗伽刚刚结束一场宣讲。
  大战之后,他照例在寺中举行半个月的法会,双腿的肿胀反复发作,他每晚都要以热泉纾解疼痛,花豹被关了起来,夹道各处增派人手。
  这一次,不会有人闯入密道。
  信直接送到他的禅室,他身着袒肩袈裟,浑身是汗,手执佛珠,在般若的搀扶中慢慢坐下,拆开从沙城送回的信。
  侍立在门边的毕娑忍不住回头,紧张地盯着他手中的信。
  昙摩罗伽看完信,放在一边,手指轻捻佛珠,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目清冷。
  鎏金香炉青烟缭绕,幽香阵阵。
  半晌后,般若好奇地问:“王,文昭公主在信上说了什么?”
  昙摩罗伽淡淡地道:“信上说,摩登伽女想通了。”
  一年期满,该正式了结了。
  般若拍手轻笑,念佛不已:“这下好了,公主找到兄长,一年之期也满了,皆大欢喜。”
  昙摩罗伽垂眸,翻开一卷佛经。
  是啊,皆大欢喜。
  她一定很高兴。
  风声琳琅,庭前盛放的沙枣花随风摇曳,阶前一地落英。
  廊前光影浮动。
  他坐在幽暗的禅室中,一语不发。
  毕娑暗暗叹口气。
  第144章 对不起
  出了沙城, 面前便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沙漠。
  烈日当头,暑气蒸腾, 一支支满载而归的商队向着繁华的圣城方向行去, 曼曼的驼铃声和激越的琵琶声在沙海中飘荡回旋。
  李仲虔在马背上回头眺望屹立在黄沙中的沙城,城楼上守军厚重的甲衣在艳阳下熠熠生光。
  城门外, 战火弥漫,各大势力犬牙交错,纷乱不止。
  城门内, 歌舞喧天,商贾辐辏,贸易繁荣。
  一道城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每经过一座市镇,几乎随处可见耸立的佛塔, 百姓虔诚供奉, 将佛子视作神明。
  李仲虔出神思索半晌, 乱世之中,明月奴远离故土,逃到陌生的国度, 得到王庭佛子的庇护,属实不易。
  他不信命, 不信鬼神, 只信奉弱肉强食,但是这一刻,心里还是温柔了些许。
  只希望世道温和待她, 别让她吃太多苦头。
  李瑶英头梳辫发,珠翠璎珞披肩,一身娇艳得连日光都黯淡了几分的窄袖轻纱衫裙,脸上罩了面纱,一边驱马,一边和老齐商量赎买奴隶战俘的事情。
  李仲虔听了一会儿,皱眉问:“北戎战俘你也要赎买?”
  瑶英解释说:“北戎战俘中有很多是从各个部落强行征召来的平民,并不愿意为北戎打仗。我们赎买他们,不会马上放他们归乡,而是让他们为我们指引道路,配合我们收复各个散落在大漠的绿洲,然后再想办法安置他们。多赎买一些人,我们就多一些战友,少一些敌人。”
  “我之前已经赎买了几批人,想继续从军的加入西军,想回乡的让他们结伴回乡,老实牧羊或是种地。”
  西军人数还是太少,而西域地形所限,很难在短时间内彻底平定所有纷乱,唯有先拿下重镇,再稳定局势。而拿下重镇后,为防止北戎以后反扑,士兵们必须就地屯田,一边休养生息,恢复生产,供应军中所需,一边保持操练,备战迎战。
  随着西军逐步收复失地,马上就会进行大规模的迁移人口,这时候每一个劳力都很珍贵——平定乱世,本就是为了人。如果人人都能安居乐业,战事自然就少了。
  高昌光复后,瑶英便吩咐老齐制定名册,让他着手准备安置战俘流民的事,免得以后手忙脚乱,忙中出错。
  李仲虔微微颔首。
  他想到了以后。
  西域局势复杂,西军不能依赖朝廷,更不能落到李德手里,必须就地扎根才能随机应变,那么粮草武器都要靠西军自己筹措,屯田可以减小军队粮草压力,解决长途运输这一道大难题,省去层层关卡,避免克扣,不过士兵屯田、忙于农活会导致战斗力下降。
  赎买人口填边屯田是个好办法。
  “钱够吗?”
  老齐在一旁笑眯眯地道:“阿郎无需担忧这个,管够。且不说我们日进斗金,不愁花销。西军乃民心所向,杨将军刚刚举起起义旗帜的时候,世家豪门和百姓都争着献财献物。起义前,公主找了些粟特商人,向他们陈说利害,商人也都慷慨解囊,为西军献上大笔资囊。”
  李仲虔挑挑眉,想起谢家的世代积累。
  她从会管账开始就帮他管着谢家账务,当初为了救他,她拿出一半打点朝中大臣,剩下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产业,也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瑶英打发走容光焕发的老齐,朝李仲虔苦笑,小声说:“阿兄,百姓自发送钱送粮是真的,豪门和粟特商人最是精明,他们献财是为了以后打算,这些人情以后都要还。”
  世家和粟特商人盼着商路畅通后他们能控制商道,从中攫取利益,那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北戎强大时,他们依附北戎,北戎失势,他们立刻朝西军献媚,这些人要拉拢,但也要防着以后被他们架空。
  李仲虔看着满头是汗的瑶英,脸上神情复杂,道:“无利不起早,这是人之常情。你分得清这点很好,别和杨迁那样,满脑子只有大义。”
  杨迁就是个愣头青,固然胆气十足,但少了圆滑谨慎,以为靠着一把剑就能伸张正义、一展壮志,要不是因为瑶英、尉迟国主这样的人在背后斡旋,他早就被其他世家豪门出卖了。
  瑶英轻笑:“杨迁浑身是胆,我看他很好。”
  李仲虔眉头一扬,若有所思:“杨迁还未娶妻,他年纪只比你大几岁,倒也合适,长相也不差,相貌堂堂……他是河西世家之后,身份配得上……”
  瑶英忍俊不禁:“阿兄,你觉得现在的我需要赶着嫁人吗?”
  李仲虔不语。
  瑶英扬鞭催马,和他并辔而行:“阿兄,以前你担心李德为了拉拢其他势力胡乱把我嫁出去,现在他不能逼我嫁人了,我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阿兄,你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总想着帮我找一门好亲事。我和杨迁只是朋友。”
  李仲虔抬眸看她,眼神深邃:“你嫁了人,我放心点。”
  瑶英轻哼一声,皱了皱鼻尖:“你就这么想让我嫁人?嫁人了就一定能万事无忧?万一郎君跟我不和,对我不好呢?”
  李仲虔脸色沉了下来。
  “那我就挖了他的心肝,给你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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