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但情绪的迸发只在一瞬。
  短暂的激动后, 二人都沉默了下来。
  录影棚里鸦雀无声。
  这反应……认识？熟人？——场外，编导狐疑。
  虽然节目录制前, 他有示意工作人员提醒嘉宾王危：
  “不用配合。”
  “真实就好。”
  “要是明明睡不着, 你偏装睡着了，我们不会给钱的。”
  王危也算半个圈里人，一听这话, 就知道艺人不配合, 没接受某些“潜规则”。
  综艺的酬劳不低，他一口答应, 还打了包票：“放心, 我这心理阴影谁来也不好使, 肯定睡不着。”
  “就算睡着了, 我一闭眼, 也得被吓醒。”
  可当时……王危还不知道今天的安抚大使是明绮。
  编导犹豫了。
  也不知道这俩人到底什么关系啊。
  他看向录影棚里。
  那儿, 二人遥相站立时，光影交织间，一个摒弃失眠的恐惧, 激动的手都抽抽, 还有一个……虽然从自己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但不用想, 肯定也是欣喜的。
  他们仿佛多年不见, 人海难得再度重逢, 此刻, 有无数的话语想要倾诉，有无数的美好亟待细数。
  哪怕下一秒二人抱在一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回忆那些年，都没人会奇怪。
  ——这踏马绝对是认识的老熟人啊！
  搁牛排里都得全熟的那种！
  现在没动作绝对是在酝酿词儿呢！
  观众席, 已经有觑见二人关系不一般的在小声嘀咕了——
  “他们是不是认识啊？”
  “你看那个王危, 刚刚那么害怕那么崩溃，一看见嘉宾是明绮以后，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激动的都跳起来了！”
  “还有明绮，女明星诶，看到王危，情绪都差点没崩住。”
  《deep sleeping》是录播类的综艺，在场的固定观众大多也不爱追直播类的。
  因此，鲜有看过《alive》的
  有人甚至怀疑：“这俩人以前不会在一起过叭？”
  越看越像，他们交头接耳的讨论。“如果真的只是老朋友，见面肯定得寒暄，怎么可能俩木头一样的杵那呢。”
  不少都脑补出一幕大戏了。
  “呜呜呜这不就是台言最经典的桥段吗……光鲜亮丽的女明星和默默无闻的穷小子，明明相爱但不能在一起……眼波流转，全是爱啊！”
  甚至有分析言行举止的。“你们注意到了没，那个幕布拉到眼睛到，明绮就认出来了。明绮只说了两个字，王危也听出是她了！”“绝对是心有灵犀心照不宣。”“后来的沉默……这不就是恋人多年后重逢先是激动，再认清现实——当现实照进梦想，他们都沉默了。”
  观众席静了会，继而，都有人小声拉郎：“在一起！”
  唯一的疑点就是……“嘶……虽然一切合情合理，但我觉得明绮看不上嘉宾啊。”“你们应该是多想了。”
  ……
  边上，编导的危机意识“蹭”的就上来了——我这是催眠节目不是给你们重燃什么友情爱情亲情的大型公益活动！
  旋即，他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观众猜的有理有据，要是真的，那王危绝对是被女明星甩了心中还有爱的那类……虽然节目酬劳高，但指不定这二傻子为爱牺牲不要钱，就放水了呢。
  至于明绮看不看得上王危……万一她当水脑子就进水了呢。
  他坐不住了。
  编导当即起身，快步走到没有观众的角落。
  透过耳麦，他小声警告：“认识也不能放水。”
  甚至带上了威胁：“咱们可是签过合同的。”“你要是放水，我们可以索赔的。”
  场内，王危的视线越过明绮，落在编导身上。
  他不敢置信，仿佛在听笑话。
  王危的麦被短暂的掐了，除了编导没人能听见。
  字儿从牙缝里一个一个的朝外挤：“放水？你开玩笑呢！”不被吓死都算他祖上积德了好吗！
  不是熟人？——编导狐疑的再看。
  这怎么看都熟透了啊。
  没几秒，他就悟了——不是爱而不得愿意为爱牺牲，而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啊！
  老仇人了！
  编导兴奋了。
  没准这节目结束还能爆一波明绮的恋情博热度。
  他给王危打气：“加油！”“一会儿结束了给你加钱！”
  ……
  自从《alive》的录制非常仓促的结束以后，明绮唯一挂念的人就是严凌。
  不少夜深人静的夜晚，她都无数次幻想和严凌再见的场面——
  自己一定会拽着对方的衣领把他脑袋摇的“哐哐”震：
  “我对你辣莫好你到底为森莫要欺骗我的感情！”
  “你嗦你嗦你嗦！”
  但此刻……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明绮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惑：“你怎么改名啦？”
  这还是催眠节目吗，这简直就是撒糖节目！
  明绮这是扛着一麻袋的糖“哐啷哐啷”往大家脑袋上砸呢！
  观众真的磕到了——
  “分手后，穷小子知道女明星还爱他。但为了不给女明星的事业造成困扰，在经纪人的威逼利诱下，他改名了。他不惜抛弃姓名，改头换面，隐匿于茫茫人海。”
  “后来，女明星事业有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受经纪人摆布的傀儡。她想起了多年前的辣锅蓝银……想去找，但消失了。”
  “最后，眼泪，它从眼眶pradaprada的砸下来。女明星断情绝爱，投身事业，只能用纸醉金迷的生活麻醉自己。”
  ……就离谱。
  此刻，离《deep sleeping》录影棚十万八千里的梁哥狂打喷嚏。
  他狐疑的撕开一袋板蓝根泡，就两粒感冒烟囫囵咽下：“感冒了？千万不能传给明绮啊。”
  -
  录影棚里，王危吸气呼气又吸气。
  勉强压抑下内心的恐惧。
  虽然明绮曾试图在一个寒冷的深夜宰了自己……
  但仔细想想，确实是他配合刘一铭当卧底有错在先……
  因此，明绮问话，王危不敢不答。
  但这话——“你怎么改名了”……听上去别有深意。
  他揣摩起明绮的表情来：那张漂亮的脸蛋似笑非笑，眼角眉梢隐约透着愠怒。
  王危悟了。
  生气了！
  明绮生气了！
  绝对是想和自己算账呢——你骗我骗的好辛苦。节目录完我拿“严凌”这个名字找了你好久，难怪没找着。呵，不仅当卧底骗我，还用假名字骗我。骗上加骗，小东西，你完了。
  王危脖子一僵。
  含糊其辞，试图狡辩：“上节目，都得用假名。”暗示：录完节目别找我嗷，我这也是假名！
  明绮“噢”了声。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录个节目连真名都不让说，这要是放学术界，不就是□□裸的当枪.手吗！
  往深入想，没准当卧底都是被刘一铭那条狗用刀架在脖子上逼的。
  加上刘一铭堂堂一导演和自己在微博撕逼骂自己死三八这事儿都干得出来——明绮瞬间原谅严凌，不，王危了。
  大家都是可怜崽。
  没必要互相为难。
  王危仍远远站着。
  目睹明绮由似笑非笑转为眼含同情……他的汗毛竖起来了。
  她是不是已经想好怎么报复自己一想到自己悲惨的结局就连她这个始作俑者都觉得可怜了？！
  刚想再狡辩一下，明绮却说：“行了，咱们开始叭。”“我准备好了。”
  这是连他的解释都懒得听了。
  王危梗着脖子，步伐沉重的朝录影棚最中间的床位挪——
  《deep sleeping》的录制流程里，嘉宾和艺人认识后，正式的催眠流程就可以开始了。
  接下来，嘉宾需要躺在节目组准备好的床上，安抚的艺人坐在床边的高脚凳上，想办法让嘉宾入睡。
  ……
  毕竟是闲聊性质的综艺，不能按着嘉宾灌安眠药。
  往期《deep sleeping》，最后艺人们几乎都会挑选一些枯燥的书念。即使节目放送后，有人质疑，粉丝也能蒙混过关——【念书怎么了？】【我上课的时候老师一念课本我就想睡啊。很合理。】
  因此，床位边的书架上摆着一排书。
  从学校课本到历史名著，什么种类都有。
  明绮想了想，指尖停在《三千个冷笑话》上。她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人一高兴，轻松愉快起来，很容易就睡着了。”
  “我不。”王危拒绝，“我笑点高，不爱听笑话。”
  他有了对策。
  只要明绮安抚自己失败，节目结束后，焦头烂额，就没功夫收拾自己了。
  他决不能睡着！
  “干得漂亮！”场外，编导夸。“就按这个路子来！”
  明绮的指尖顺着往下，换成了一本文学名著：“那这个呢——”明绮没有贬低文学名著的意思，梁哥就喜欢一筐一筐的给她买这类书，说能陶冶情操提升演技。但……书一打开，不到三行，再睁眼，天都亮了——知识它不进脑啊！
  她觉得这本够了：“我以前看它，没几分钟就睡了。”
  “也不。”王危油盐不进柴米不吃，“这本很精彩。我看过好几遍，情节都能背出来了。”
  明绮肃然起敬。
  这是个大师。
  那……普通的套路应该没法让他入睡了。
  “这个呢？”明绮反其道而行之，终于选定了一本书。
  这次，她直接把书抽了出来，翻到背面，“我看看讲的是什么嗷。”
  王危刚想拒绝，却瞥到了书名：《电锯惊魂夜》。
  他眼睛瞪的浑圆，不敢置信。
  却和正找介绍的明绮四目相对。
  明绮笑的温柔：“别急。”我马上就找到了嗷。
  这瞬间，王危想起来明绮身上，一个古老的诅咒——【明姐一笑，大事不妙。】
  好像就是这种特别温柔特别好看的笑容。
  此刻，王危清楚的看见自己头顶飘过去一行弹幕——【王危，危！】
  他悟了。
  难怪其他书明绮都会询问自己的意见，这本却直接抽了出来。
  难怪其他的人明绮都会先念书明，这本却直接把封面对着自己让自己看。
  她这是在警告！
  正好，明绮也找到了介绍，王危越听越害怕，越听越哆嗦——
  “这个讲的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月黑风高的夜晚……这不就是《alive》的那个夜晚！
  “男主角一个人在自己家里睡觉……”
  他一个人在地板上的睡袋里睡觉！
  “突然，电锯声响了起来。原来！有一个女人白天就闯进他家，躲在了他的床底下……”
  ……他在地上，明绮在床上，明绮也有电锯！
  “以为男主睡着了，女人爬了出来……”
  以为自己睡着了，明绮拿着电锯下床了……
  “对着男主一顿乱捅——！”
  ……对上了都对上了。明绮这是在暗示自己呢——你再磨磨唧唧嫌这嫌那，呵，结局自己想。
  “别说了！”王危不敢再作，尖叫，“就这个就这个。”“这个好这个好。”
  但明绮却犹豫了。这个她自己光看介绍就害怕……能睡的着吗。
  但王危坚持，她也不好拒绝。
  “那我开始啦。”
  “好。”王危“咻”的把头埋进被子里，“你念吧，我听着呢。”
  ……
  编导傻了。
  兄弟，说好的不妥协呢。
  但旋即，他明白了王危的意思——不停的拒绝没有用，到最后，明绮总得念一本。万一真的让她靠催眠的教材和名著把自己整催眠了……还不如挑个恐怖点的，绝对睡不着。
  高。
  实在是高。
  ……
  明绮开始念了。
  这本书是外文翻译过来的，措辞晦涩，她念的很吃力。
  但并不妨碍故事本身的精彩。
  别说观众了，就连编导和主持人都竖起耳朵仔细的听，有观众还窃窃私语——
  “然后呢然后呢？”
  “主角不会真的死了叭！”
  “这女的和他有什么仇啊！”
  ……突然，现场传来了一阵呼噜。
  明绮的声音顿住。
  呼噜声来自于严凌。她不敢信——这么恐怖的故事你都能睡着？！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
  明绮合上书，摆到一边，小心翼翼的站起来撩开被子。
  只见严凌双眼死死闭住。
  明绮戳了戳他的脸，人没动。
  可……睫毛在狂颤，眼皮下的眼珠在狂抖……怎么看都不想睡着了的亚子。
  明绮想了想。
  她俯身，凑近他的耳畔，很小声的问：“你——睡——着——了——吗——？”
  王危心脏突突了下。
  是他呼噜打的不够像？
  按理节目不该宣布明绮成功了吗？
  王危不说话。
  编导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也能睡着？
  假的吧？
  “醒醒啊！”他急忙在麦里喊。
  王危还是不说话。
  明绮激动：我成功了？！
  她最后确认，再次俯下身——“真的睡着了吗？”
  ……王危迟疑了。
  这是想他睡着还是没睡着啊。
  半晌，他小心翼翼的。
  “睡……”
  “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