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林软感觉, 自己一辈子的急中生智可能都用在了那一刹那。
她神色镇定地举着手机移开周漾的对焦范围, 咔咔咔！对准其他同学不停按拍摄键。
一时间, 包厢内闪光灯连续亮起。
之前被闪光灯吸引过来的同学纷纷伸手挡面, 皱起眉毛：“别拍了软妹妹！要瞎了要瞎了, 等会儿开灯再拍行不行？”
林软闻言, 一脸无辜的点头, 而后默默收起手机。
林软这么一拍，大家倒没再多想她对准周漾拍照一事，继续笑笑闹闹。
只有坐在另一侧沙发的梁芷不经意间看了她一眼, 很快又回过头，跟身边女生聊天。
这之后，林软一直猫在角落里, 规规矩矩, 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小心观察四周，发现大家各做各的, 真没把她偷拍一事放在心上, 她暗暗松了口气——
危机解除了。
音乐声很大, 可她还是能清晰感受到心脏剧烈跳动的回响, 耳边好像还在回放刚刚周漾唱的《橘子汽水》。
嗯, 有点刺激。
***
这次班级聚会大家都玩得很嗨, 也很尽兴。
聚会过后是圣诞周，虽然不放假，但学校图书馆前也立起了一颗圣诞树, 学校还给大家发了苹果, 同学们也自发地在玻璃窗上贴了不少雪花和圣诞老人。
天气越来越冷，大家都已经换上厚厚的冬季校服，只想缩在温暖的小角落不动弹。
可是周一朝会，新上任的校长大人发表了一番讲话。先是忆往昔毛/主/席峥嵘岁月，少年意气，冬泳横渡长江，又叹惜现在中小学生乃至各大高校学生的身体素质极度堪忧。
虽然叫大家去冬泳不太现实，但校长大人表示，你们可以跑步啊！
于是从这周开始，他们的课间操改为了课间长跑，男生们还被要求穿短袖跑，若不是有碍观瞻，校长大人可能会提议裸跑。
他老人家在看台上说得气势豪迈，底下却是怨声载道。
林软觉得自己的噩梦要开始了。
她真的很讨厌跑步，而且也跑不动。
没有话语权的小虾米再多抱怨也无济于事，四百米的跑道，校长大人大手一挥就给他们安排了三圈，整整一千二百米。
这对女生来说真是太可怕了，要知道，平时的体育考试八百米都能累趴一票小姑娘，这可是直接加了一整圈啊。
林软怕了，还没跑，腿肚子就开始发软。
见她忧心忡忡不在状态的样子，周漾问：“你在想什么呢？”
“明天开始就要跑步了。”她望向周漾，眼里一片不知所措的茫然。
周漾笑：“怎么，你这小短腿跑不动啊。”
林软这会儿根本没心情计较什么小短腿大长腿，只默默点头。安静几秒之后，她又转头问：“周漾，如果我跑不完的话，会不会被老师抓到，然后去看台罚站？是不是还会扣班级分？”
“不可能吧，那么多人呢，而且人一多起来速度肯定很慢，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你瞎操什么心。”
好像也是噢，年级两千多人，全挤在跑道上，肯定会很慢。
听周漾这么一说，林软觉得有道理，安心了不少。
可真列队跑起来，她简直要怀疑人生了，这速度很慢？比走路快不了多少？体育老师怎么能这么有秩序的指挥跑步啊！
三圈结束，林软蹲在地上，继而坐到地上，完全不顾形象。
从喉咙到心脏，都是冷空气进入之后火辣辣的钝痛，每次呼吸，难受都会加深一分。
她感觉自己要死了。
其实坐到地上也很不舒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小腿肚在哆嗦，大腿臀部都很酸疼，可就是不管怎么样都站不起来。
顾双双惨白着一张脸，喘气道：“软软，起来！不要坐着，屁股会变大！”
现在就算是脸会变大她都起不来了。
林软在队伍后面，没引起几个同学注意，也不知周漾是怎么看到了，很快从男生队伍里走出来，朝她伸手。
林软仰头去望，周漾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藏蓝色t恤，短袖袖口被凛风灌入，左右摆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费力地够上周漾的手。
周漾发力，一把将她拉起。
可她重心不稳，往前头踉跄两步，直直地栽入了周漾怀里。
熟悉的西柚气息在鼻尖萦绕，林软退出周漾怀抱，却还倚着周漾的手臂，大口呼吸。
她的脸白成了一张纸，整个人看上去非常不好。
队伍解散，她还没办法走路，腿很酸疼，连脚心都疼。
周漾不得不搭把手，让她扶着肩，慢慢挪腾。
之前林软担心跑不了的时候，周漾没当回事，只随口说了两句。这会儿真见了她跑完一千二的样子，倒有点过意不去了。
原来她是真的跑不了。
之后的一节历史课，他给林软打掩护，让林软缓了大半节课。
下课后他说：“你明天请假吧，真跑不了别勉强。”
林软望着他：“理由呢？”
她明明什么表情都没做，可周漾看着，总觉得她有点可怜巴巴。
“你们女生不是会……那什么，就是每个月都……”他含含糊糊形容半天，说不出口。前头的喻子洲是个口没遮拦心又很大的，回头接上他的话，问：“大姨妈啊？”
林软：“……”
周漾：“……”
***
林软用大姨妈的借口，在miss杨那儿骗了几天假。
可大姨妈并不能成为长久的理由，一周过后，林软愁得一张脸皱成了苦瓜，生无可恋。
周漾见状，又给她出主意。
林软听得很认真，跑步的时候，她谨记周漾所说的，拖拖拉拉吊在队伍最后面，然后再拖拖拉拉地，掉到其他班队伍里。
与此同时，她还要时刻注意红袖章的巡查。如果红袖章在内圈巡查，她掉队的时候就往外圈掉。红袖章在外圈巡查，她就往内圈跑。
一个个班级慢慢掉，只要一圈半，她就可以接回一班队伍。
这件事需要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演技，还需要敏锐的观察能力。
林软胆子并不大，很怕做错事。
可跑步实在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她迫不得已，只能以身犯险。
这么混了三四天，班上同学知道她跑不动，也默默帮她打掩护，倒没出什么事儿。
周五早上，林软又想故技重施、掉队混过去时，身后突然冒出一个红袖章逮住了她。
***
林软这学期第二次被通报批评了。
周漾坐在座位上做题，时不时看一眼林软。林软趴着，无精打采，像是蔫了吧唧的小茄子。
忽而见她埋头，周漾太阳穴突突起跳，他用黑笔尾端戳了戳林软，试探性问道：“林软……你不会又哭了吧？”
林软的小脑袋从臂弯里冒出来，头发遮了半边脸。
还好还好，没掉金豆子。
“周漾，怎么办？我又给班上扣分了。”她的声音细细小小，听上去有点不开心。
周漾挑眉：“大家又没怪你，而且不是你扣分，喻子洲也要惹事扣分的。你回想下，我们班哪周没扣分？难道拿过流动红旗吗？”
林软顺着他的话回想，嗯，好像是没拿过。
话是这么说，但林软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想了大半节课，她想到一个馊主意：“周漾，你说如果我掉点钱，然后捡起来再交到教务处，是不是能够给我们班加分啊。”
周漾看了看她，半眯起眼，轻呵一声。
林软追问：“不好吗？”
周漾忍了半晌，还是尽量让措辞不那么尖锐：“你觉得教务处的人是傻子吗？”
“……”
当然不是，教务处的人，脑袋转得比建国后的妖精还要快。
周漾不靠谱，林软又向顾双双取经。
顾双双是班长，经常代表班级去开会，门路也很多。林软从她那儿，终于找到给班上加分的办法了。
那就是中午牺牲休息时间，去图书馆整理书籍。
做一周图书馆义工，可以给班级加一分。她被扣了两分，所以申请了两周的义工。
高中生不比大学生有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大家都是要高考的人，闲下来也很少看课外书，而是有针对性的刷题，查漏补缺。看文章也大多看一些经常出阅读题的作者，目的较为功利。总之，很少有人会呆在图书馆里静静补充养分。
林软原本以为做图书馆义工是件很轻松的事，只需要帮人做借书还书的信息登记，没人的时候坐在一旁自己玩就好了。
可事实和她的想象有很大出入。
她在图书馆呆了三天，一直都在被图书馆老师安排着做苦力活。
一摞一摞的书从这儿搬到那儿，堆成了一座小山。同学们还回来的书也要整理归位，有的书还在特别高的架子上，需要踩凳子才能够着。
呆在图书馆里，她简直是一刻都不得闲。
偏生天气冷，她又穿得多，行动起来，像一只胖企鹅，迟缓又艰辛。
一时之间，她都分不清到底是跑步更累，还是做义工更累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周漾还要嘲笑她，说她作，非要自己没事找事干。
林软气死了，单方面取消他一周早餐。
周漾以前不吃早餐觉得没什么，可林软都给他带了快一学期了，现在不吃早餐，他一上午都没精神。
他自己十天里有九天都起不来床，到教室都要靠踩点，根本没什么空去买。
最后他很没骨气的贿赂了一下林软，又是辣条又是奶茶带了两三天，林软才勉强消气。
***
图书馆义工最后一天，南城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南方的雪很温柔，飘飘洒洒过后，学校银装素裹。从窗子里望出去，整个世界都显得格外亮堂。
要脱离苦海了，林软心情很好。
到图书馆，她站在窗边看雪景，过了会儿，又解下围巾，打算整理前一天没有整理完的书籍。
文学馆内很安静，林软看了一圈，没发现人，她戴上耳机，一边听歌一边将书按排列条码放回原位。
她低着头，边看书名边往后排走。
突然迎面撞上一人，她吓得缩了缩，心脏猛跳。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两人同时开口道歉。
林软抬头，发现这人很是亮眼，还有点……眼熟？
林软目光呆愣，倏忽灵光一闪，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张口想说话，对面的人却比了嘘声的手势，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有人进图书馆了。
林软意会，没喊出来，只默默望着戴鸭舌帽的男生。
***
有好消息当然要和朋友分享。
下午第一节课还没开始，林软就和顾双双李晓薇说起这事。
李晓薇一听，完全控制不住音量：“什么！你在图书馆碰到沈明昊了？！天哪，要签名了没要签名了没！”
林软郑重点头，这种关键时刻她当然不会掉链子，特意要了五张to签呢，寝室里一人一张，还有一张给萧潇。
收到意外的礼物，李晓薇摸来摸去，喜不自胜。夸道：“软软你运气也太好了吧！都没听说沈明昊又回学校了欸，这都被你碰上了！”
顾双双点头附和：“就是！对了对了，你近距离看，他是不是特别帅？快点再给我们讲讲！”
林软边回忆边小声说：“他挺高的，然后皮肤很好，近看确实很惊艳。人也挺随和的，我问他可不可以签名，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啊啊啊！你说现在去还来不来得及！我好想跟他拍个合照哦。”
三个女生聊着，很快有其他女生听到了，也加入花痴沈明昊的讨论。
一时间林软座位前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一个女生抵三只鸭子，周漾感觉自己耳边有三十多只鸭子在呱呱乱叫。
他眉心突突直跳，终于，他抬头，满脸被打扰的不耐：“喂，你们还有完没完？冬天刚开始呢，你们就开始过春天了啊。”
班上同学都了解周漾那狗见狗嫌的脾气，知道他嘴巴里没两句好话，但并没有什么恶意。
听他这么说，几个女生回怼了他几句，周漾也没真生气。
很快上课铃响，大家都各自回座。
林软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认真上课。
直到上晚自习，周漾没有帮她带答应好的热可可，她才傻傻的问了一句：“周漾，我的可可呢？”
周漾轻哂，眸光不经意地瞥了眼她宝贝般夹着签名纸的文具袋，轻描淡写道：“都有沈明昊的签名当精神食粮了，你还喝什么可可？我觉得你晚餐也不用吃，看着签名就饱了吧。”
说着，他拎起两本书，离开了教室。
“……”
他哪根神经搭错位置了？
林软有点懵。
不过话说回来，这周他已经第二次不上晚自习了，上次是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才回来，她正准备问，又被别的事情岔开，忘记了。
刚好喻子洲转头借笔，她拉住喻子洲，细声问：“周漾去干什么了？”
喻子洲随口答：“机房或者实验室吧，最近物理竞赛组和信息竞赛组的老师都在找他，想让他加入。”
竞赛组？
林软愣了愣，她知道一中有竞赛组，数理化生物，还有信息，但这些都离她太遥远了，只依稀记得，竞赛组成员会从高一就开始培训，高二直接进入竞赛实验班，到最后，基本都是一整个班都被保送。
周漾要去竞赛组了吗？
同桌一学期，她差点都要忘记两人之间的差距了。
晚自习中间休息，林软起身站到窗边。
天空还在飘雪，雪色在夜里也很分明，被踩踏出的脚印很快就被新雪覆盖。
她的作业已经写完了，晚自习下半节本想刷题，可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做，她将耳机线从衣袖里延伸出来，一只手佯装支着脑袋，默默听歌，另一只手在歌词本上写写画画。
最近班上有很多女生都在写歌词本，她和李晓薇逛了很久文具店，也挑了一些写歌词本的工具。
她的本子上第一二页分别抄写着《再见小时候》和《橘子汽水》两首歌，往后还没写过第三首，这会儿听歌，她终于下笔。
许是耳机声音太大，又或是她写得太专心，周漾回来她都没有注意。
周漾支着桌板，挑眉问：“你写什么呢？”
林软手一抖，抬头发现他在看，条件反射地掩住桌面，小声反驳：“关你什么事？”
“偷偷摸摸的，不是在编排我的坏话吧？”
林软越是遮掩，周漾越是想看。两人你争我躲，终于还是被周漾得了手，仗着身高优势，把她的歌词本举得高高的。
林软要气死了，伸手去抢，怎么也抢不到。
周漾觉得她生气的样子看上去特别可爱，比平时板着一张脸显得生动很多，于是想要逗逗她，怎么都不给。
林软真的生气了，刚好下课铃响，她的作业反正已经写完，书包都懒得带，气得直接跑出了教室，歌词本也不要了。
周漾愣了愣。
歌词本上她新抄的一首歌还没写完，名字很长，叫《遇见你的时候所有星星都落在我头上》，笔触正好停在那句，“一起去环游世界也很难实现”，“现”字最后一笔没有写全。
周漾是在操场找到林软的。
她带着露五指的手套，指尖被冻得红红的，拿着一根树杈在雪地上写写画画。
周漾蹲到她身边，给她递了一杯热可可。
林软鼻头也被冻得通红，却死撑着骨气没有接。
见周漾来，她赌气般用树杈将雪地上的字都抚平了，而后又一声不吭开始画猪头。
周漾见状，也捡了一根树杈，在猪头旁随手写上“林软”二字。眼见林软马上就要炸毛，他非常迅速地在一旁又画了一个齐刘海小妹妹，然后给林软和齐刘海小妹妹之间打上箭头。紧接着，在猪头的另一边写上自己名字。
“这下满意了吧？”
林软不解气的默默在猪头和“周漾”二字间打上箭头，这还不够，还将箭头连到了周漾脚边，画上一个三角形。
周漾无所谓的笑，仍然在问：“消气了没？”
林软默不作声接过周漾手里的热可可，喝了半杯暖身体，她小声地碎碎念了一句：“你有时候真的要讨厌死了。”
周漾没听清楚，“啊”了一声，一脸疑惑。
林软也不再说。
两人蹲在地上蹲了半晌，林软的可可也喝完了。
周漾看她好像已经消气，站起身来。
可林软仍然蹲着不动，他低头喊：“起来了，请你吃关东煮好吧？”
林软还是没有动静。
好半晌，周漾觉得不大对劲，蹲下身去看，才发现林软满脸通红，求救般看着他，声音细到不能更细了。
“我起不来了……”
“什么？”
“腿麻了……”
“噗！”周漾完全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的天啊，林软你不会是个傻子吧，蠢事都被你一个人做完了！”
林软好生气，可是蹲在那儿她真的就动不了了，气得哭出来都没用，这会儿她还得指望着周漾帮她站起来，再生气也只能拿着小树杈去戳他。
周漾边躲边笑，笑够了，才想起来要伸手去扶林软。
林软站起来，身体重心完全倚向了周漾，可腿还是麻的厉害，像一万只小蚂蚁在血肉里面爬行，钻心的酸麻。
“欸，你能不能行了？要不要我背你啊。”
林软脸一红，条件反射地拒绝：“不要！”
回到寝室，她的腿麻早已缓解。
又是一月月中，月色溶溶，衬着细碎飘落的雪花，美不胜收。
林软和顾双双捧着热水在阳台上看雪，对面男生寝室人影来来回回打闹。
林软心里突然有点小后悔。
她干嘛要拒绝？
后悔，后悔，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