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我就是你的生日礼物。”
“甜甜……你收不收?”
“……”
秦晴真是怎么也没想到, 闻煜风能这么丝毫不觉着羞耻地把这种话说出口。
她在那人一瞬不瞬的注目里傻了十几秒, 直到这消防楼梯间的感应灯灭了下去。
黑暗隔绝了对方带着某种深沉情绪的注视, 秦晴刚松了口气, 试图慢慢回笼理智, 就听见身前男生打了个清脆的指响。
楼梯内于是再一次亮堂起来。
四目相对, 避无可避。
秦晴强行运转快要当机的大脑, 终于在闻煜风的眼神变得更加危险而不可掌控之前,找到了自己的台词——
“我要是收会怎样,不收……又会怎样?”
女孩儿黑白分明的眸仁里带着试探而狡黠的情绪。
闻煜风轻眯了下眼。
……果然过了这么久, 他的小姑娘在这方面也变聪明了啊。
“你不收的话,我会很懊恼、很懊恼。”
他缓缓地把那三个字重复了一遍,清俊面庞上倒是看不出分毫的情绪来——
“然后, 到那时候我会做出什么, 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了。”
秦晴一噎。
——
跟刚刚突然被闻煜风拉进楼梯时那玩笑话不同,此时她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那种压抑在爆发边缘的危险气息。
秦晴把身形往后缩了下, 尽管直接贴在身后的两面墙壁根本没给她留下什么空隙。
然后她努力弯起唇角:“闻煜风你其实是没买到别的礼物, 所以才拿这个丝带来应付——啊……”
她的话音戛然一转, 只因身前的男生突然沉了眸色俯下身来。
与从前那么多次不尽相同, 这一次闻煜风并没有俯到女孩儿的耳侧去。他甚至用那只系了丝带的手勾起了女孩儿的下颌, 眼帘一垂,像是要直接吻下来一样。
秦晴当真是吓傻了, 本能地向旁边侧开脸,眼睛也紧紧阖上。
仿佛滚烫的呼吸停在她的颊侧。
近在咫尺的声线沙哑低沉——
“……收不收?”
“……”秦晴简直要被这送“礼物”的架势气哭了。“收收收我收还不行么……”
闻煜风哑笑了声。
“这就妥协了?”
“——我倒是希望你再有骨气点呢。”
感觉到闻煜风退开身, 秦晴羞恼地转回脸睖向他。
然后她就发现了一个关键问题——
“礼、礼物我都收了……”被那更浓深了几分的眸色盯着, 秦晴有点不自觉地磕巴,“你怎么……还不走?”
男生侧了下头,唇一勾:“可你还没拆呢。”
“…………”
秦晴这一次是真地把杏眼睁得溜圆,就跟只发现自己被垂着涎的狼围了的麋鹿似的,无害得近乎惊恐。
然而她显然不知道,这眼神只会让面前这只“狼”更难以把控自持。
秦晴这一次历时更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漂亮粉白的小脸涨得通红——
“闻煜风你、你你——”
闻煜风被女孩儿从未露出过的这副可爱模样逗得压不住笑,眼神却是渐渐深如古墨。
“我什么?”他懒洋洋地笑着问。
“你——你不要脸!”
这大概就是秦晴长了十七年说过的最凶狠不客气的话了。
闻煜风眼神一闪,出口像是玩笑——
“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脸算什么?”
秦晴:“………………”
她发现在闻煜风抛弃“做人底线”以后,她就完全没办法跟他在言语上抗衡了。
闻煜风眼神又闪了下,做出副无辜的神情:
“哦,你是不好意思自己拆,是么?”
“……那我帮你吧。”
闻煜风说着,单手撑着秦晴头顶的墙面,另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白衬衫的第一颗扣子。
缓慢地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着秦晴。
像是在等女孩儿的什么反应。
“——!”
秦晴却傻了眼,一动不动地僵在那儿,素来灵光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闻煜风的第一颗扣子都已经解开了,女孩儿还是呆呆地没做任何反应。
闻煜风动作一顿。
过了两秒,他低下脸轻笑了声:
“服了你了。”
话音刚落,撑在墙面的手臂微微压下,修长的五指并拢挡住了女孩儿的眼睛。
“……怎么跟只小呆鹅似的?”
将秦晴的目光隔绝开之后,闻煜风才重新抬了下颌。
男生白皙如玉的面庞上,似乎还残留一抹淡红,黢黑的眸子里也尚有不自在的情绪未褪去。
然后他才飞快地解开了其他的扣子。
十几秒之后,闻煜风放下了遮住女孩儿双眼的手。
这会儿的秦晴大概是反应过来了,眼睛紧紧地闭着,交错的眼睫也微微地抖。
“可以睁眼了。”
“……”秦晴攥着指尖,“我不。”
“是真的有‘礼物’给你看。”闻煜风笑得无奈。
——
果然是逗得太狠了啊。
“……”
听了这解释,秦晴却还是有些怀疑。
“我如果真地想做什么,不需要等到今天的。”
直到听见闻煜风这样说,秦晴才理智稍定,迟疑地睁开了眼。
入目就是线条漂亮的腹肌,秦晴脸颊一红登时就气恼地要闭上眼把人推开。
只不过在她动作的前一秒,她又看见了别的。
秦晴怔住。
——
在男生心口位置的白皙肌理上,刺着一个青墨色的花体“晴”字。
笔划的边沿还微微泛着红肿,显然是刚完工不久。
秦晴动作微滞地抬起视线,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闻煜风。
他也正目不瞬地瞧着她,眸子黝黑,又像是星辰暗布:
“刚刚说我就是礼物,不是玩笑,是认真的。”
“……”
“我把十年以后的自己送给你,到死都会是你一个人的。”
“……”
“不管这十年之内你做了什么样的选择,不管你是否放弃了。”
他稍停,半垂了眼,似笑似叹:
“啊……十年之后我都三十岁了,你是不是会嫌弃我?”
不等秦晴回答,他又抬眼,“不过没关系,这是我一个人的选择。”
“甜甜,”闻煜风轻声:“生日快乐。”
说完,他转身离开。
走出消防楼梯间的时候,闻煜风垂在身侧的拳攥得紧了,青筋都在白皙的指背上绽起。
说着“一个人的选择”,又不敢留下来听到答案……
他自嘲地笑了。
——
闻煜风,原来你也会如此卑鄙,又如此怯弱。
…………
高考的短短两天,让考生们为之准备了三年。
所有人都以为那两天必然是漫长而印象深刻的,可对于秦晴来说,那两天就犹如过去的无数个平淡的日子一样。
不需要刻意铭记,也不需要刻意遗忘。但再回头去看时,如那活水里的影儿,总是渐渐模糊、淡去,直至完全消逝。无论怎么回忆,似乎都再捕捉不到半点痕迹。
反倒是在那之后,像是人生最放松也最欢愉的假期里,陪在身边的人、发生过的事情、某个不经意就能回想起的瞬间……如同刻进了骨子里。
不管再过多少年,那时候的每一幕都犹如昨日,或者更近。
近得好像你伸出手去,还能碰触到里面鲜活的人影;竖起耳来,还能听见那时幼稚却也真诚的欢声笑语…………
只是那个应该最长的假期好像也最短暂,没用多久,他们就迎来了从未接触过的大学生活。
秦晴的高考发挥正常,没什么困难地拿到了清城的文科状元,也就顺利成章地得到了选择自己最心仪学校和专业的权利。
这一次她同样没有按照身旁多数人的“应该”,选择去到哪所学校,而是认认真真地填下了自己早有想法的目标。
而这一次秦晴的父母,秦经国和黎静荷也都没有阻止的意思。
“还有不到一年你就真正成年了。”
知道了秦晴的选择之后,黎静荷这样对她说。
“而你已经高中毕业,我跟你的爸爸并不介意让你提前半年、像一个成年人那样去思考和生活。那么从今天开始,你要记得——我们都不会再干涉你的选择,但同样,也只有你自己有能力为你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负责。你也必须这样做。”
大概是为了表明这样的决心,对于秦晴将要跨省到大学报到的事情,黎静荷和秦经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旁观。
只有秦奶奶到秦晴离家的那一天,仍旧有些担忧和恋恋不舍:
“你这爸妈,也就是狠心。”
秦奶奶气哼哼地扬着声儿,仿佛生怕客厅里坐着的两人听不清自己的话——
“人家十八/九岁的孩子,第一次上大学报道,父母都还陪着呢。你才十七,你爸妈就撒手不管。”
秦晴无奈地笑着安抚秦奶奶:“奶奶,我自己没问题的。”
秦奶奶听自己乖孙女都这样说,自然也没办法再多絮叨什么,只气闷地又瞪了沙发上的两位父母。
门外的秦昊将秦晴的行李箱拎到了手里,掂了掂之后也叹气:“小晴,那边的托运联系好了吗?你自己可拎不动这么重的东西。”
秦晴点了点头,笑得眉眼微弯:“二哥放心。”
……
去机场的路上,秦晴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秦昊面有异色。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从高考之后的某个时间点开始,小晴就变得……沉默起来。
跟从前那种安静并不相同的沉默。
而其后一路,秦昊几次想要搭话,秦晴似乎都只是敷衍地应答下来。
直到秦昊再也忍不住,眼神飘忽而深沉地问了个问题——
“我之前去你学校给你领材料和毕业证,听说你同桌成绩也很好。……他去了哪所学校?”
“……”
望着窗外,秦晴的身形一滞。
过了几秒,她微垂了眼睫,嘴唇动了下:“不知道。”
“……”
秦昊眼神一沉,没再问这个问题。
之后又是长久的安静,一直持续至进了机场,秦昊办好行李托运,秦晴也取好机票等待进入候机厅。
“二哥再见。”
临走时,秦晴还是撑起一个笑脸来。
“嗯。”秦昊应声。
只是等秦晴转身之后,他的脸色就立刻难看下来。
——如果能够找到那个让他们小晴这么难过的该死的小子,他一定要把人从江边扔下去喂鱼!
而与此同时,正在排队的秦晴手机一震。
她低头看了一眼屏幕,眸光滞住。
又过了几秒,秦晴视若无睹地将拿在手里一路的手机放回了口袋。
…………
很多年后,秦晴再想起这条短讯,仍会忍不住心情复杂。
那时候的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会是这么多年里她收到的他的最后一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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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晴跟那只叫“甜甜”的白猫重逢那天,大二上学期刚开始了一个多月。
接到室友信息的时候,秦晴在学校的阶梯教室里上校选通识课。
屋子里阳光明媚,暖意醺人,讲课的老教授站在台上温言慢语,叫大半个教室的人都有些困意。
这节通识课算不上人气高,但偏偏几乎座无虚席——而且明明是中文系的课,却有四分之三是男生。
而这四分之三的男生里,又有一大半在看着前排将垂瀑长发简单扎起的女孩儿的背影。
——
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一班,秦晴。
这个学校里,大概没人不知道这位中文系才女兼校花的名字。
或者说,从她大一入学开始,就已经成为了学校里许多同级或者高年级学长们的追逐目标。
而一年多过去了,每个人都好奇,是否有人能接近这个看起来笑意温婉、却又好像永远在跟你保持距离的女孩儿。
尽管都知道这几乎是个无法达成的目标,但仍旧阻挡不了男生们正值荷尔蒙勃发阶段的澎湃热情。
——至少,欣赏美是不犯法的。
教室里选了这门课或者没选这门课单纯慕名而来的男生们,几乎都是这样想的。
便是在这个时候,秦晴放在背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女孩儿微皱了眉。
不为别的,只是刚想起自己没调静音。
她于是拿出了手机,视线本能地在尚未解开锁屏的信息栏扫了一眼。
是她同寝室室友的消息——
“秦晴,刚刚有人送来了一只白猫,说是叫‘甜甜’,你……”
后面的信息内容秦晴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手机便砰然落到了地面上去。
不大不小的声音在这安静的课堂上却是尤为明显,只是秦晴已经顾不得那些愈发聚焦过来的目光,只看向讲台上的老教授——
“宋教授,抱歉……我有点急事——”
宋教授神色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虽然没明白是什么事情,但一来这秦晴“才女”的名号在他们中文系的老师之间也是无人不知,不担心她是无故逃课;二来,向来安静从容的女孩儿此刻脸色苍白,连声音都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栗,显然关系非小。
得了应允,秦晴捡起手机,连背包都不顾,便在众人诧异目光里快步离开了教室。
出了教室门,她更是忍不住直接跑了起来。
等几分钟后她跑回了寝室,气喘吁吁地扶着门,发带在途中散开掉落都不自知。
“……秦晴,你这是怎么了??”
听见了动静的室友们转过去,被从未见过的女孩儿这副狼狈的模样惊了一下。
“……”秦晴深深地吸着气,不顾气管和肺部因过于竭力的跑动带来的刺痛,只声线微颤地开口:“谁送猫来的——人呢?”
室友们怔了下,然后发信息那人说:“是送到了寝管那里去的,我们都没见到。寝管还提醒说这猫不能养在寝室,你——”
室友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们每一个人都亲眼瞧见,女孩儿的脸颊突然就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
——
秦晴哭得毫无征兆,然而这眼泪像是已经忍了太久太久。
如同那崩堤的大坝,瞬时倾塌,洪水遮天蔽日地盖下来,一丝躲避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而也是直到这天秦晴才明白,有些东西可以拼了命地不去想,不代表不存在。
就像有些感情,见得太早,刻得太深……待洪水滔天那日,就是死无葬身之所时。
从这以后,还是活着,但心里已经有一块死地了。
想割掉又割不掉,想忘记又舍不得。
……
秦晴哭到脱力时,放任身体蜷下,缩在门边。
身后就是长廊,来往目光异样,她却顾不得。只觉着心口生疼,又好像浑身哪一处都疼。
她满眼模糊的泪看着那只低声叫着的猫。
它已经这么大了啊……
耳边像是有个低哑笑音在喊“甜甜”。
秦晴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心想,随便什么人都好……有人能救救她么。
她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
…………
后来回想起大二上学期那一个多月,秦晴都觉着自己过得像是行尸走肉。
脑袋像是坏掉的播放器,她以为早已经忘了的高中的记忆,每天每时地在眼前重复。
画面里永远是那一个主角。清醒是他,梦里是他,时间一久,她几乎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做梦。
这样浑浑噩噩了几天,秦晴开始高烧。
每天的体温巅峰在39.5度以上,无论灌下了多少校医院开的感冒药消炎药退烧药,她的体温始终在起起伏伏。即便白天退下去了,晚上也一定会涨到巅峰值。
这样的高烧一直持续了一个周,室友们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带着她赶去市内的三甲医院的急诊科。
抽血、化验、拿结果,急诊医生看着报告,神情严肃:
“白细胞怎么会这么低?最近身体有什么感染么?”
室友们都不清楚,秦晴更是烧得神智都有些迷了。
医生当即又开了几个针对性的检查单,室友们带着秦晴又是一顿折腾。
然而查到最后,仍旧找不出白细胞降低的原因。
最后一趟的时候,医生表情更沉了些:“虽然淋巴没有肿大迹象,但也不是必然症状…………这样,你先吊水几天,看能不能把白细胞升起来,如果能就不是什么大问题,如果不能……不能我们再进一步检查。”
“……”
能有他们学校这份学历的学生都不是傻的,一听医生的意思,室友们全都慌了。
秦晴也慌,但神智又好像一分为二,一个在这个身体里瑟缩不已,一个浮在高空漠然注视。
最后她还是给家里去了电话。
素来淡定从容的黎静荷几乎是吓懵了,三个小时后就飞来了机场,然后打车到了秦晴的学校。
在黎静荷到之前天便黑下来了。
秦晴回了学校,让担心不已的室友们离开,自己便去了学校音乐喷泉旁的长条石凳上。
她躺了上去,秋风微凉。
秦晴仰面看着被落了叶的树杈分割的夜空,或远或近的星辰在她全部的视野里熠熠着。
很漂亮。
不知道……他会不会也看得到呢?
秦晴顿了下,拿出了那块久置不用、却一直随身带了一年的高中时的手机。
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
秦晴拨了出去。
仍是那个熟悉的、冰冷的声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秦晴按断电话之后,忍不住笑了声。
眼泪却顺着眼角淌进了发间。
如果是白血病……
如果是……
秦晴看着在自己视线里渐渐模糊起来的星光,慢慢合上了眼。
如果是白血病的话,如果你再也见不到我了的话。
你会后悔吗?……闻煜风。
我后悔了啊,闻煜风。
…………
那个月,秦晴吊水吊了一周。
一周后,再次血检,她的白细胞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彻底康复出院后,秦晴用那部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我后悔了。”
“那个礼物,帮我扔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