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分零四十一秒，裁判示意，比赛结束。
  全场死寂一瞬，然后倏然被淹没进欢呼和嘘声的海洋里。
  毕竟这场比赛结束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短到足以创造几年内的一个记录——以碾压性的暴击手段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继而雷霆结束比赛，而且还是在已经度过了良莠不齐赛段的新人赛后期，这样的成绩无异代表着一匹黑马的诞生。
  “7号——！7号——！！7号——！！！”
  欢呼渐渐压过嘘声，持续几秒之后，全场观众开始有节奏地呐喊着获胜选手的代号。
  许多人面红耳赤，歇斯底里，为了此刻场中他们的英雄，也为了他们自己心底的亢动。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和口哨声里，裁判骤然举起了年轻人的手臂。
  □□而充满美感的线条，浸渍着汗意又不失性感，属于青春的张扬与生命力在年轻人的身上表露无遗。
  裁判离开，准备赛后采访的记者们一路冲进了八角笼子里。
  然而镜头焦点所在的年轻人却是直接离开了场地，在全场观众的注视下，他径直走向了观赛台的某个位置。
  此时，观赛台前排。
  “小晴，比赛已经结束了。”
  秦昊躬下身，对身旁仍旧没敢坐起的女孩儿说道。
  秦晴埋在暗处的眼睫微微抖了下。
  “……他没事吧？”
  声音很轻，还带着点不自知的颤意。
  “你不亲眼确定一下？”
  先秦昊一步，带着谑弄笑意的低沉声音，在秦晴的脑袋上面蓦地响起。
  “……”
  秦晴一呆。
  还没等她抬头，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哑笑了声。
  “你这是吓的，还是怕的？”
  秦晴茫然抬起微微白着的小脸来。
  赤着上半身的年轻人，裸出一身白皙漂亮的流畅线条，此时正似笑非笑地展开双臂撑在观赛台的护栏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湛黑的瞳子像是两颗水洗过的宝石，深邃而光泽引人。
  秦晴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异性的身体，还是一具用每一处弧度诠释青春和性感的身体。
  秦晴怔了一秒之后，像是从两只白玉似的耳垂点起两簇火，嫣粉倏然便伴着灼意蔓延了脸颊。
  她甚至都忘了问，吓的还是怕的……有什么区别吗？
  秦晴没作回应，她旁边的秦昊却是再忍不了了。
  即便刚刚已经看见眼前这和自己同龄的年轻人在擂台上令他心惊肉跳的狠劲，秦昊还是凶巴巴地一扬下巴——
  “你谁？！”
  “……”
  闻煜风懒散地瞥了秦昊一眼，冰凉的光泽在那双黑眸深处闪过。
  一瞬之后，他将目光重新放回秦晴身上。
  “……这是第二个了。”
  秦晴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澄澈干净。
  她并没有听懂闻煜风的意思。
  事实上，对于面前这突然变得剑拔弩张的氛围，秦晴也很是不解。她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最后才犹豫着看向秦昊：“这是我们学校里一个学长，之前帮过我很多次。”
  没等秦晴再向闻煜风介绍秦昊，已经被无视了一次的秦昊就主动开口，同时怒视闻煜风——
  “我是她哥！”
  “……”
  闻煜风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一双黑眸一瞬不瞬地烙在秦晴身上。
  “前两天，你也叫我‘哥哥’来着？”
  “——！？”
  秦昊不可置信地转过脸去看秦晴，一口牙都差点咬碎了。
  秦晴却没在看他，正有点无奈地蹙着眉尖，用那双杏眼轻轻地睖闻煜风——
  “他真是我哥。”
  闻煜风没什么反应，秦昊面色却是变了变。
  ——秦晴自己可能没有察觉，对面的男生大概也不了解；但他跟秦晴从小一起长大，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堂妹跟人相处的习惯。
  这语气的细节处透露出来的未必自知的熟稔程度，绝对是在秦晴的同性朋友交往中都少有的，更从没对异性出现过。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庞大的阴影一般，笼罩上秦妹控的心头，刺耳的警报声震响在他大脑内的每一个角落。
  近乎本能地，秦昊猛然起身，一步拦在了秦晴前面。
  见这动作，扶着围栏的闻煜风眼皮一抬，懒洋洋地撑起视线。
  四目相对，秦昊嘴角一抽。
  ……这人没站直。
  没站直还比他高好几公分……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吃猪饲料长个儿的吗！
  秦昊在心底咆哮，面上却沉冷如水。
  语气也是一样的低温：
  “我不管你是个干什么的——我以秦晴堂哥的身份，代表秦晴的父母，告诫你以后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秦昊脑补了一下他婶婶看见这个年轻人会有的反应，有样学样地微抬下颌，眼神和语气都带上点轻蔑和故作温和的笑意。
  “我们秦晴聪慧懂事前途无量，闭着眼走也能顺风顺水——你一个混格斗场的，有什么资格和她搅和在一起？”
  “……二哥！”
  秦晴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刻薄的话会从她堂哥的嘴里说出来，所以一直到秦昊说完几秒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脸色微白地站起身。
  而站在围栏里面的年轻人依旧神情平静。
  唯独被垂下来的黑色碎发挡住的眸子里，像是有两点墨色的焰在深处一闪一闪地灼着。
  吞吐能噬人的温度的火舌。
  秦昊拉住了还要开口的秦晴，一笑。
  “看来我们小晴不喜欢我这么跟你说话，那我换个说法——以她能达到的高度，完全可以长在最平和舒畅的环境里，那凭什么要和你这种…有纠葛呢？”
  “……”
  三人相持半晌，而后，站在围栏内的男生垂着头蓦地笑了一声。
  他抬了下颌，微微狭起墨眸，疏懒笑望向秦晴。
  “为什么不跑？”
  秦晴沉默。
  因为她怕走了之后这人会出什么事。
  虽然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没等到女孩儿的回答，闻煜风似乎也并不在意的模样。
  他薄唇微掀，凉然一笑。
  “最后一次。”
  轻飘飘的语气，却又像是每个字音都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和从前的口吻不同，这一次男生的话音里仿佛带着一点莫名的血淋淋的危险味道。
  ……像是捕猎前的腥气。
  心底安抚不住的野兽已然迈出毛发如针的巨爪，在草丛里贪餍地窥伺和巡望。
  闻煜风深深地看了女孩儿一眼，转身走了。
  他没看见的是，身后围栏外的秦晴本能地退了一步，微微蹙着眉看向他的背影。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隐着些茫然。
  ——生物本能里，除了捕猎之外，显然还有对威胁的本能察觉和逃脱。
  只是没等秦晴想明白给自己带来莫名危险直觉的由来是什么，一旁的秦昊已经拉着她从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直到走出综合格斗场，回到蝉鸣聒噪也阳光刺眼的世界里，秦昊才停下步伐。
  他转过身去，对秦晴认真道：
  “小晴，不要和他有来往。”
  “……”
  秦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仰起漂亮的小脸来，拿澄澈干净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秦昊。
  秦昊叹气，他又重复了一遍。
  “不要和他有来往，小晴……不然，以婶婶的性格，最后会很难过的还是你。”
  秦晴安静了很久。
  “……我不会和他有来往了。”
  半晌之后，秦晴转过身去，声音平静，眼神也没有波动。像是摆在橱窗里漂亮而又面无表情的芭比娃娃——
  “可是二哥，你和她一样……你们都这样。”
  女孩儿垂下眼睫，迈开步子走出去。
  “不用到最后，我已经很难过了。”
  暑假的最后一天，秦晴起了个大早——
  黎静荷到外省工作的事情已定，不放心秦晴单独在家。六点刚半，秦晴就按着黎静荷的话到了富林苑的奶奶家的楼下。
  搬家公司的员工将已经打包好的行李，一件一件地搬进了电梯里。
  因为只有秦晴自己的生活用品，统共也不过几只行李箱而已。秦晴便跟在最后一个搬家工人的身后一起进了电梯。
  梯厢在12楼停下。
  秦晴最先走了出来，转过弯去，不久前接了电话的奶奶已经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的样子。
  “奶奶——”
  秦晴一露脸，就立刻欢欣模样地笑着喊了一声。
  秦奶奶一听见声音，还没等完全抬起头，就已经笑呵呵地应了一声——
  “甜甜来了啊？”
  “……”
  秦晴笑容一顿，微窘了下。
  现在大概也只有奶奶最喜欢直接喊她小名了。如果是在家里也还好，可放在外面，还当着陌生人的面……
  秦晴真是怎么想怎么有点莫名的羞耻。
  只是秦奶奶把这当做亲昵，秦晴自然不好意思说出来扫兴，便自己小声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跑了过去。
  因为行李数量很少的缘故，没用多长时间，搬家工人就已经按照秦奶奶的吩咐把东西归置到位，然后纷纷离开了。
  留在自己新房间的秦晴开始了和奶奶一起的打扫工作。
  “甜甜，我听你妈妈说，你转学去一师中学啦？”
  秦奶奶一边铺展开浅色的床单，一边问秦晴道。
  秦晴将带来的衣服一一用衣架撑起。
  “对，开学以后我就去一师中学的高中部学习了。”
  “挺好的，离奶奶家近，而且校服还漂亮！”
  秦奶奶停下动作，笑呵呵地转过来，“这富林苑里有不少一师中学的学生呢，我以前看见那些穿着格子裙的小姑娘，就在想要是我们甜甜以后也这么穿，肯定比她们还要漂亮。”
  秦晴扶着衣柜的柜门，踮着脚尖，费劲巴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第一件衣服挂进了衣柜里。
  挂完之后她苦着一张小脸转回来——
  “奶奶，你家的衣柜太高啦。”
  站在后面看了全程的秦奶奶此时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可不是奶奶家的衣柜高，是甜甜你长个长得太慢了！眼看着就上高中了，怎么还是像根小花苗苗似的？又细又小。”
  秦晴：“……”
  并不想承认，尽管这是个事实。
  见秦晴蔫哒哒那副反应，秦奶奶没再继续打趣她，笑着走过去接了秦晴手里的衣服。
  “你去铺床吧，奶奶帮你挂。”
  秦晴眼睛微亮，快速地点了点头，转向往床边去了。
  两人收拾了一刻多钟，才终于把秦晴的新房间收拾好。
  除了已经整洁干净的小房间外，两小袋废物和垃圾也搁在了房间外面。
  对着整洁利落的房间，秦晴满意地拍了拍素净的小巴掌。
  “奶奶，那我先下楼去送一下垃圾了。”
  秦奶奶点了点头：“正好我去厨房给你热一下牛奶，等你上来我们就吃早餐。”
  “好。”
  秦晴眉眼微弯，唇角笑意也柔软。
  等秦奶奶走向厨房，秦晴便拎起两小袋垃圾，到玄关处换了鞋子。
  然后秦晴拎着垃圾袋出了门，径直走向电梯间。
  一部电梯的数字正从1楼缓慢攀升，秦晴按了下行键，就在电梯门外等了起来。
  此时还不到七点，看得出楼里还没有多少进出的住户，那个红色的数字便在秦晴的视线里，一次也没停过地升了上来。
  就在秦晴以为电梯还会继续攀升的时候，那数字停下了。
  “12”。
  秦晴一怔，眨了眨眼，侧开视线看向旁边的标志。
  ……她自己就是在12层没错。
  难道电梯里没有人吗？还是那么巧的，刚好碰见对门的住户了？
  没等秦晴思考完这个问题，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了。
  一道身影在门后露了出来。
  电梯梯厢里面站着个刚晨跑回来的年轻人，毋庸置疑地有着一副极好的身材——即便是这套浅灰色的没什么造型感的纯棉运动套装穿在身上，仍旧将他的身形衬得挺拔修长，漂亮而有力的身体线条被棉质运动衣如实勾勒，毫不吝啬地展现在秦晴的面前。
  随着梯门打开，带着薄薄汗意的黑色碎发下，一双点了墨似的眸子抬了起来。
  下一秒，那张没什么情绪的俊美面庞上，薄薄的唇倏然一挑。
  眼神微闪。
  “……真是要疯了。”
  浸着仿佛能蛊惑人心的笑意，运动后的男声微微低哑，如是道。
  秦晴：“…………”
  这台词难道不该是她的吗？
  就在秦晴几乎准备转身回家时，防盗门打开的声音传来，紧跟着一串脚步声响起。
  秦奶奶在电梯间外露出了身影，手里拎着袋厨余垃圾，声音嘹亮底气十足——
  “甜甜，这袋一起带下去吧。”
  “……”
  感受着身前那几乎快要实质化的满是兴味的目光，秦晴脸颊绯红地小声一应，快步跑过去拎了垃圾袋。
  秦奶奶不疑有他地转身回了家里。
  余下两三米的路，秦晴则一点一点乌龟似的挪了过去。
  只可惜走得再慢，两三米也磨叽不了多久。
  “……”
  顶着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秦晴低垂着小脑袋走进了梯厢里。
  抵在开门键上的修长指节收回，梯门合上。
  ——那人没出去。
  秦晴默默地往梯厢角落缩了缩。
  一道阴影却是跟着她的动作从旁罩了过来。
  伴着低哑惑人的笑音，密闭的狭小空间里每一个空气分子都像是在轻轻震颤——
  “……甜、甜？”
  陌生而微灼的呼吸，仿佛就在她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