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夜来无梦(洁曦堂主和氏璧)

  荣烈的眸光轻轻一颤,唇角笑意浅浅,“他可有说什么?”
  明思将书册放到一旁,“好了,就先同你借这几册——”将书册叠整齐,抱起,转身看着荣烈,眸色清澈静缓,“我同他也算是朋友。不过逝者已矣,再提也无谓。”
  看着明思脸上的平静,荣烈垂了垂眼睑,忽地抬眸凝视,语声轻轻,“秋池、司马陵——你可曾恨过我们胡人?”
  明思定定同他对视,良久,转开目光,轻声道,“帝王之业,我无置喙之地。可若有选择,我希望他们都能好好活着。”
  说完,抱着书册从荣烈面前走过。只片刻,门扇轻轻合拢的声音便传来了。
  荣烈将目光投向那已消失人踪的门扇,久久无动。
  这夜,明思早早睡下。
  王老御医行针后,缓了几个时辰,到了晚间,腹痛再度加剧。知道吃药也无用,明思用了晚膳后就上了床。就着烛火看了会儿书,实在难忍,又怕帽儿三人担心,就道了乏。让几个丫鬟灭了烛火,自己睡下了。
  下午睡了一个多时辰,加之腹痛也着实甚剧,明思在床上咬牙忍了许久,才半梦半醒的睡去。
  荣烈进来,便是看到这幅景象。虽说了让歇在睡书房,但明思还是睡在了床内侧。而那本就娇小的身形,却是比往日蜷缩得更紧。小小的一团,几乎贴到了床板处。满头青色却因睡前的辗转,披泻了满枕。
  虽看不到明思神情,从那身形,荣烈也能感觉到她此刻定是极难受。
  下午王老御医已经说过,他的针法只能缓解一时。这几日,她只能靠自己忍过。
  在床边静静站了须臾,荣烈转身入净房沐浴。
  不多时,便换了一身中衣出来。轻轻揭开大红锦被,进到被中。石榴红的被面上绣的鲤鱼戏莲随着他的动作,金色的鲤鱼似在游动一般,活灵活现。
  如同前几日一般,慢慢贴近,躺了下去。又发现枕上青丝铺满,遂动作一顿,用手先将青丝轻轻拨开,再躺了下去。鼻翼馨香如同之前一般幽幽袭来,心底蓦地的柔软起来。
  缓缓地将内力运转开来,这几月虽不能动用太多内力,但这些许,却是无碍的。
  片刻后,同前几日一样,他伸手将明思身子稍稍朝怀里揽了揽。然后,将左手轻轻贴在明思的小腹处,一股勳暖的气息顿时将那柔软上若有若无的凉意驱散。
  明思的身体慢慢舒展了些,而下一刻,却倏地一僵!
  “王老说行针有时效。我运了些内力,这样你会好受些。”知道明思醒了,荣烈也没有收回手,左手仍旧紧紧地贴在她的小腹。只在明思身子绷紧那刻,他也紧绷了一下。跟着,便语声轻轻的说了这两句。
  暖意从贴着自己却不属于自己的掌心,丝丝缕缕地渗透到腹中。将其中的冰寒之意驱散,疼痛终于缓解下来。明思阖了阖羽睫,身体慢慢松弛。惊醒时,按在那只手腕上的手也缓缓移开,“其实也无事,过几日便好了。”
  语声同样很轻,还带着一丝睡意中醒来的低哑。微不可闻。
  荣烈没有理会明思话意,只轻声在她脑后道,“往常也会这样痛么?”
  他是知晓她性格有多隐忍的,若非不可耐,绝不会那样早就上床歇息。将丫鬟遣开,只是不想让那三个丫鬟担心罢了。
  “不会。”明思顿了顿,身体微微僵直,“上回寒症发作后,王老就开了药,嘱咐提前用药。”
  因有王老御医的嘱咐,她一直都很小心。这次,真是意外。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是头一次尝到这种女人病的滋味儿。
  可这样同一个男子紧密相贴,讨论这样的话题,实在让明思有些不习惯。小腹上的暖意绵绵不绝,疼痛虽然缓解了,睡意却消失无踪。
  说了那几句后,明思的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温暖的气息不止从腹部渗透,身后紧贴的那副躯体也似灼热般的散发着热力。明思很不自在。可是,毋庸置疑,置身在这种温暖中,让她因疼痛绷紧的神经的确得到了极大的舒缓。
  察觉到明思松弛中的那抹不自然僵硬,荣烈眸中闪过一抹笑意——他如何看不出,怀中这个的小女人是在害羞……
  语声中却无笑意,只是温润,“若睡不着,就聊聊天吧。”
  聊天?
  明思无语。这样的场景下?不觉得别扭么?
  可转念一想,除了聊天,两人就只能这样静默,那样只怕是更让她不自在。
  “想聊什么?”明思轻声问,竭力让自己语气平静自若。
  荣烈的声音带出些笑意,“你想聊什么?”
  这一问,却将明思难住了。停了一会儿,明思才道,“若无不便,就聊聊你自己吧。你习过音律?”
  “嗯,”荣烈轻声道,“五岁时,师从金穆儿,十三岁出师。”
  金穆儿?西胡乐圣?明思了然了,难怪他有那般音律造诣。
  “你会多少种乐器?”明思问。
  荣烈似想了下,“十来种吧。不过熟练些的,也就笙箫琴笛,加上西胡马琴,还有突斯排笛。你呢?”
  熟练些的?应是说同瑶琴造诣差不多的吧。
  明思暗暗噎了噎,“我只会琴。”
  还会钢琴,口琴也会吹,可这儿都没有……
  荣烈有些意外,“只会琴?”
  “我只学了琴。”明思道,“在府里时,师长只教了这一种。”
  荣烈一直以为明思的琴艺另有名师指点。很明显,明思的琴艺路数同那日明汐所奏的是有所不同。她却说二人都是师从同一人,荣烈不觉惊异,“你就跟府中的师长学的?”
  明思轻轻颔首,老老实实道,“原先在边郡的时候没学过。回京后,在家学里学的。”
  荣烈滞了滞,语声微有疑惑,“你同你五姐,琴艺路数好像不同。”
  荣烈听得出明思的琴艺,在处理一些音律转换时,甚为巧妙。不但衔接更流畅,而且,更能将曲中情感带出。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除了有几十年的侵Yin,才能体会出,那就只能靠名师点拨,自己领会。
  荣烈看得的确没错。可他却想不到,明思是将前世十来年,在钢琴上的领悟融汇了进去。再加上,两世为人的人生感悟。自然在音律上,比一般人更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习练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明思却是清楚这一点的。在暗暗赞许荣烈敏锐的同时,她只笑道,“约莫是我们两人性子不同吧。这音律一道,在于个人心性。我在家学也只上了四年,后来就去了别院。别院中,无人管束,都是随我自个儿,想怎么弹就怎么弹。”说着一顿,余光轻轻朝后一瞥,语声尾音淡淡上扬,“这琴我听得倒是不少,弹得却是不多?”却是学的太后生辰那日,荣烈的说话。
  荣烈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遂低低而笑,“十七岁后,我极少弹琴。”
  明思再度无语。
  此人还真是妖孽!三日不练手生——这人几年不摸琴,还能保持如斯水准。那不是说,那日还不是他真正的水平?
  这样说来,他在音律上的造诣应是比自己高不止一筹了。
  那日,自己还同他说,自己来主,让他从…… 明思蓦地有些面红。
  察觉到明思心绪变化,荣烈轻声而笑。黑暗中,眉梢微挑,语声缓缓而低,却听得出笑意愉悦,“你书法画艺,皆胜我。”
  听出荣烈话中的笑意,明思哪里还不知此人窥破了自己的心思,面上霎时更红,“谁跟你比这个!”
  一时赧然情急出言,不免带了些小儿女态的娇软。话声脱口之后,反应过来,却更觉尴尬。
  荣烈低笑。
  两人身体几乎相贴,明思甚至能感觉到荣烈笑的时候,身体的微颤之意。
  屋角夜灯如豆,幽暗中仍有朦胧。锦被衾枕丝光华幽幽,云纱帐顶上的合欢花绽放如生,映出一室喜意。明思余光一扫而过,便转过垂眸。
  “过几日,等你好些了。我同皇兄说,去西龙山行宫住些日子。”荣烈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却转过提起了这个话头。
  明思一愣,“西龙山?”
  荣烈笑了笑,“你原先也去过的。听说那暖玉温泉极好?”
  明思默然片刻,才轻声道,“为什么?”
  没有问得更加详细,只问这三字。
  荣烈垂了垂眼睑,语声淡淡似随意,“没什么,只是听说那暖玉温泉天下一绝,想去见识见识。”顿了顿,又轻声问,“物是人非,可是不想去?”
  这一问,明思却是隔了良久才淡淡而笑,“聚散从不遂人意,世事本无常。可人——却只能往前走。”
  鼻端幽香阵阵,眼前青丝柔滑似缎,怀中的身形娇小柔软。幽暗中,明思的语声平静而轻,可那平静中却带着一丝隐隐的迷惘和怅然。
  荣烈怔了片刻,眸光落在那白玉般的颈脖间,微不可见的一颤,语声极轻,“只能往前?——若是可以回头,又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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