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七十七下

  林先生那些模棱两可地发言, 除了林岁岁, 连林景涯都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爸爸。”林景涯皱眉道, “您在说些什么啊?”
  林岁岁看了看林景涯, 又看向林先生。
  林先生没有搭理林景涯, 他慢慢地喝完了茶杯中的茶水, 继续对林岁岁说:“古人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我不是将死之人,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林岁岁又端起茶壶将林先生的茶水倒满。
  “所以我不想再隐瞒, 否则我不仅对不起你的妈妈,更对不起你……你有权知道真相……”林先生叹了口气,“当初, 是我负了她, 如果不是我负她,她不会性情大变, 她也不会那么对待你, 不会虐待你, 不会带你逃到福荫村让我再也找不到她……她不是对你, 而是对我, 她恨得不是你,而是我!”
  林岁岁:“…………”
  她目光呆滞地注视着林先生。
  他刚刚说了什么?
  林先生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人比林岁岁更清楚, 她妈妈对她有多么的差劲,打骂、遗弃……多少次她差点死在她的故乡福荫村……
  甚至最后一次, 她在最冷的冬天, 徘徊在生死边缘,是因为林先生即时赶到,发现了她,救助了她……
  “你……”林岁岁端着茶杯的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叔叔,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先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林岁岁。
  “你该不是想说……”林岁岁吞了下口水,“你和我妈妈之前有过一段情,然后……我是你的女儿吧?”
  话音一落,林景涯便站了起来:“什么!!!”
  林岁岁呆呆盯着林先生,一副心累的样子,很无力地说:“叔叔,你在说什么呢……”
  林先生抬眼看了林景涯一眼,淡然地说:“景涯,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毕竟你和岁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深厚’,但现在岁岁已经和石晋楼有了婚约,你也和梁彤在一起了,就不要在乎当年的事情了吧……”
  “你在说什么?!”林景涯怒目而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些词就可以用在我和岁岁的身上吗?你经常在国外,常年不在家,你又知道我们作为儿女的心里在想什么吗?你带岁岁回来的时候,我们那时候才多大?除了知道你和妈妈因为岁岁吵架,别的还知道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林景涯指了指林岁岁,又指向林先生,“你知道我曾经喜欢岁岁吗?你知道岁岁曾经也喜欢我吗?如果我们真的‘情不自禁’的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你要怎么办?爸爸!”
  就在这个时候,从玄关和客厅入口的地方传来一个异常冰冷的声音——
  “你少他妈在这自作多情了!”
  同时,四散在屋子里、保护着林岁岁的保镖们恭敬地、异口同声地唤道:“石先生!”
  林岁岁的脑海中一团浆糊。
  她无法接受林先生的说法。
  虽然她的妈妈确实对她不好,但她是有父亲的——她的记忆中是有关于她父亲的记忆的,她想他,她爱他!
  而现在,她尊敬了十三年,对她恩重如山的养父,却突然来到她的面前,对她说,错了,你记忆中的父亲不是你的父亲,我才是……
  什么会有这么天方夜谭的事?
  荒谬!
  极度荒谬!
  石晋楼走到林岁岁的旁边,将明显受到刺激的她轻轻揽进怀中,眼眸一横,用眼角的余光斜睨着林景涯,口气不容置疑:
  “岁岁没有喜欢过你!我们的家里也不欢迎你们!两个丧家之犬,还不快滚!”
  石晋楼最后的一个“滚”字,好像是千斤重的大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到林家父子的身上,同时也是一个准确无误的号令——
  保镖们一拥而上,毫不客气地将林家父子从沙发上拎了起来,像警察押解犯人一样,把他们押了出去。
  至于他们走的时候不停地喊着“岁岁”,以及又说了一些什么话,林岁岁是一点都听不到了——
  她依靠在石晋楼的怀中,脸蛋贴在他的胸膛之上,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林岁岁才抬起脸,目光炯炯地看着石晋楼,轻声说:“我不信……林先生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我不是林家的女儿,我不是!他是我的养父,我有自己的爸爸……”
  石晋楼捧住她的脸,轻轻地吻了她一下,轻柔地说:“你本来就不是。”
  “我……”林岁岁吸了吸鼻子,“我有一个请求。”
  石晋楼挑了挑眉梢:“你和我之间还用‘请求’吗?”
  听到石晋楼的回答,林岁岁的唇角微微一翘:“我能不能回一趟福荫村?我已经十三年没有回去了,趁着这次机会,我想,我会在故乡找到答案的——”
  “福荫村,我很久之前调查过。”石晋楼想了想,“那个地方很是偏僻啊,想到那里必须要穿越一片差不多七公里的山林,而且地势险要,没有信号和路标,一不小心就容易出事……”
  林岁岁还以为石晋楼要拒绝她了,还没等她摆出失落的表情,石晋楼却说:“好吧,你放心,我早就仔细打听过了,找个当地的牧民当向导就没事。””
  ***
  择日不如撞日,说行动就行动。
  否则这件事会一直压在林岁岁的心头。
  石晋楼处理完手上的公务,便带着林岁岁上路了。
  车内洒满了清冷的月光,在高速公路上畅通无阻。
  林岁岁和石晋楼坐在轿车的后排,她舒舒服服地躺在石晋楼的身上,睡着了。
  钟表上的指针一圈又一圈,五圈过后,在天边被擦亮的时候,林岁岁睁开眼睛,看着从窗外一闪而过的三个字——
  南春县。
  福荫村和南春县接壤,看来也在不远处了。
  林岁岁打了个哈欠。
  等到他们抵达目的地,已经下午5点多钟。
  吃了晚饭,又在酒店洗了个澡,已近晚上九点。
  ***
  十点十五分。
  林岁岁和石晋楼,三个保镖,以及一个当地牧民,七个人带着马和一条猎犬进入山林。
  牧民小刀牵着马和狗走在最前面,林岁岁骑着马走在中间,石晋楼在林岁岁之后两米距离骑马,身后跟着三个保镖。
  黑暗的山林中,树影随着夜风凌乱地摇动,影影绰绰地摆弄出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姿态,像涨潮的海浪般,波澜壮阔地一层推搡着一层。
  除了夜风弹奏树叶的声响,就只有马蹄踏过,以及保镖们每相隔一段时间就要甩响的打火机。
  十一点二十三分。
  牧民小刀微转过身子对石晋楼和林岁岁说:“我们马上要走进山林的中心地带了,前几日这边下了一场大雨,路面有些泥泞崎岖,不太好辨别地形,可能要稍微借助一下指南针。”
  林岁岁直接从后背包里摸出一枚指南针,又从马鞍上取过当照路灯用的手电筒——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的山林中飞快地周转了半圈。
  谁知,正当她准备查看指南针的时候,漫不经心地余光随意一带,然后她猛地抬起眼睛——不论是她的视线,还是手中的手电筒光束,齐刷刷地朝一个方向射去——
  那是一个距离他们不足五米的小山包上,一排绿幽幽的眼睛正一转不转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几乎在同一个时刻,石晋楼从马上跳了下来!
  ***
  牧民小刀此刻的面向是正对着林岁岁,见石晋楼突然从马背上跳下来,神色还略微诧异了一下。
  林岁岁颤抖着手将指南针递给小刀。
  小刀立刻去研究指南针了。
  林岁岁抬起眼睛,这一次她才辨认出那是几只动物,看起来大概有六只,三只紧挨着站在小山包上,三只躲于树干之后灌丛之中——十二只眼睛同时射出来的绿光,宛如一道道锋利的刀光。
  石晋楼走了两步,仔细查看过后,又折回到他的马儿身边,从马侧挂着的皮兜里拿出手电筒和军刀。
  林岁岁看完石晋楼的全部动作,转回视线落在牧民小刀的身上,沉声问:“看完了吗?”不等对方回答,她就抖了下唇角:“我们……我们好像中奖了……”
  牧民小刀看了林岁岁三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就转了个身,定眼望去,顿时吓得手一哆嗦,小声嘀咕道:“好像是狼。”
  “黑灯瞎火的,你的眼神可能不太好使。”说话间石晋楼已经将他所骑的那匹受惊的马牵了过来,状似无意地安抚了它几下,才接着说:“据我所知,现在这个地段最常遇到的是牛,那些都是饿坏了的牛,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可能是牛?”小刀攥紧了手中的指南针,因为害怕和恐惧他根本没办法去好好思考石晋楼刚刚所言之意,而是选择简单粗暴地抬杠,“你看看它们的轮廓,长得和狗一模一样。再看看它们的眼神,那么凶狠,马儿们都如临大敌,焦躁不安的。”
  石晋楼猛地扬起手电筒,一瞬间,手电筒尖锐的光线直直刺进小刀的眼眸里——他猝不及防地闭起眼睛,后退了一步。
  过了两三秒钟,石晋楼关闭手电筒:“你不要制造恐怖气氛好吗!”
  说罢,他担心地看了看林岁岁。
  林岁岁把目光移到那只随行的小猎犬身上——借着手电筒微弱的余光,她可以看到那只狗缩在小刀的脚下一声不吭,瑟瑟发抖。
  也许人类的眼睛可以出现欺骗,但动物之间的本能是不会出错的。
  小山包上的就是如假包换的狼群!
  无论何时何地,碰到狼群都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怎么办?”林岁岁小心翼翼的,对后面的三个保镖说,“或许,你们可以拿出打火机,擦点火出来威胁它们一下。”
  “不行!”石晋楼皱了皱眉,“狼怕的不是火,而是光。”
  说着他便指使保镖们:“继续用手电筒照着它们,一刻都不要放松。”
  即便是当地的牧民,遇到狼群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小刀吓得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
  石晋楼用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与那些绿得渗人的眼睛对视着——这个道理十分简单,不论对方是人还是狼都一样,动物的本能就是会对突如其来的强者产生恐惧感。所以在现在这时候,更不能输了气势。
  两方相互地默默对峙和试探了十分钟。
  漫长又煎熬的等待。
  见对面动物一直没有冲上来,石晋楼轻声问小刀:“我们可以继续前进了吗?”
  小刀咽了咽口水:“大概……可以……”
  他们走了几十米,林岁岁发现那些狼开始尾随队伍,也没有靠近,就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石晋楼当然也注意到了当下的情况,他低沉的声音从后方轻轻传来,“唱歌吧,什么都行。”这句没有主语的话,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针对所有人。
  于是,走在最前面的小刀和保镖们开始大声唱歌,断断续续地唱了一首又一首,林岁岁偶尔也跟着附和几声。
  过了一个小时,小刀还在前面大声哼唱歌曲。
  林岁岁察觉到马群的危机感逐渐解除,趋于安稳平静。
  她按开手电筒,转头查看,一直跟着他们的狼群已经消失了。
  此时,天色泛白,晨光破晓。
  远眺而去,林岁岁隐约可以看到这片山林的尽头——以及她的故乡。
  小刀从马上下来,放下怀中的猎犬,兴奋地在前面高喊道:“两位老板,我们已经进入福荫村了!”
  ***
  福荫村,林岁岁的故乡,那是一个在外面连导航都找不到的地方。
  小刀热情地招呼林岁岁和石晋楼去他家做客,被石晋楼给婉拒了,于是小刀就在村口处与他们二人道别。
  清一色的矮平房,年代已然久远。随处可见的垃圾箱排放着各种垃圾,电线杆和枯树枝横七竖八,仿佛刚被土匪打劫过一样。路边几家门面黑乎乎的小饭店和发廊,男人们身穿破旧的军大衣成群结伙地围在一起抽烟。
  林岁岁和石晋楼走在这条街上,看起来就像两只穿金戴银的肥羊……还是两只带着保镖的肥羊——保镖这种生物他们只在电影中见到过,以至于每个人都要多赏他们一眼。
  林岁岁准备去往45号——她原来的住处——地属于福荫村最偏远的地点,需要渡过一条不宽不窄的小河。横架在小河之上的木桥,一看就是豆腐渣工程的伪劣产品,踩上去还吱悠吱悠响。
  走过木桥,再往前走三分钟,林岁岁就看到了一大片寸草不生的荒芜土地,土地中央有一块光秃秃的墓碑,甚至连个坟头都没有。
  一看到那块墓碑,林岁岁就叹了口气,“李奶奶,她走了。”
  “小的时候,她对我很好,总给我馒头吃……遗憾的是,她身体不好,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让人操心……”
  ***
  林岁岁一路上和石晋楼聊着她以前的生活。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到达了45号。
  那是一个破旧的院子中伫立着一间小房子。
  小房子已经破败不堪,红木的大门上十字交叉地封着锈迹斑斑的铁条,从表面上看来想要进入其中并不简单——而与之相反的,院子的铁门倒是轻轻一推就开了。
  推开之后,林岁岁和石晋楼谁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个时候一位穿着朴素、面黄肌瘦的妇人挎着菜篮子从后面靠近他们——远远的林岁岁就听到了脚步声,他回过头。
  妇人见到林岁岁的脸,脚步微微一怔,但随即走了上来,“咿咿呀呀”地朝他比划着什么。
  林岁岁不解地眨了眨眼。
  如今高高在上身家金贵的“石太太”和十三年前那个破衣烂衫瘦骨如柴的小丫头——正常人都无法在脑海中把这两个云泥之别的形象合二为一。
  那妇人提着菜篮对着林岁岁手舞足蹈咿咿呀呀个没完。
  林岁岁轻轻问,“阿姨,您怎么了?您还好吗?您想说什么?”
  那妇人面容微微抽搐了一下,缩了缩脖子,唯唯诺诺、磕磕巴巴地说,“你们……不要……进去,这……是……间……凶宅,死过……人的,闹……鬼的凶——”
  最后的“宅”字硬生生地卡在了她的嗓子眼中。
  因为林岁岁冲她微微地一笑。
  那妇人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难以描述,震惊、纠结、恐慌、惊喜、哀抑……等等各式各样的情绪混合搓圆在一起。
  然后所有情绪汇总,她的目光悲悯且慈祥,竟闪起了点点泪光,哽咽不已,“终于……终于……终于又见到你了……”
  林岁岁愣了一下:“您认识我吗?”
  “认识!我当然认识!”那妇人说话哪还有哑巴或是结巴的痕迹?字正腔圆地笃定道:“你是岁岁!是45号这家夫妇的女儿岁岁!”
  那夫人眼含热泪地看着她。
  “你和你妈妈的眉眼处简直一模一样,太像了!”那妇人感叹着,“而你的脸型和唇形最像你的爸爸。”
  林岁岁在脑海中认真地搜寻着,她忽然恍然大悟地说:“你姓雷?对不对?你是以前住在我们家对门的雷阿姨?!”
  “正是!”雷阿姨笑了笑,又看向石晋楼,“这位是……”
  林岁岁牵起石晋楼的手,热络地介绍:“晋楼,你面前的这位是雷阿姨,我们的老邻居了。”
  石晋楼微微点头示意。
  “他是我的男……”
  男朋友两个字还没说出来,石晋楼便主动抢先道:“老公!我是岁岁的老公!”
  林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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