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孩子的妈妈看起来很年轻,但满脸疲惫, 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连声音都嘶哑不堪。她的叙述章法全无, 没说几个字,就又要抹一把眼泪, 连声责备都是自己的错,没看护好孩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见她哭得这么伤心,接警的民警心里也很不好受。
  比起悲痛的年轻妈妈, 孩子的爸爸明显要年长很多。
  年纪带来的阅历, 让他在这个当口,要比年轻的妻子冷静得多。
  但毕竟是丢了孩子的大事儿,再冷静也盖不住他的心事重重。
  孩子的爸爸从进门起就一直接连叹气, 在填写登记表时,握着笔的手,更是止不住地发着抖。他右手虎口处纹一个翅膀图案的刺青。也跟着执笔的手,微微地颤动, 像只扑棱着翅膀却飞不起来的雏鹰。
  失踪的孩子叫做江诗茵。
  江爸爸是个作家, 他逻辑严密地向警方说明了孩子失踪当天的情况, 还尤其详细地描述了孩子在失踪当天的穿着。而后, 他又提供了多张女儿最近的生活照片。
  这是个长相非常清秀的小姑娘,留着及肩的长发。民警总觉得这个孩子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儿见过。
  做完笔录后,一直在安慰这对夫妻的警察,又拿着他们带来的户口簿做了复印。
  江爸爸揽着仍在轻声啜泣的妻子,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没事的,肯定会没事的。
  他有信心,这帮警察,永远也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
  电视机前的路星河,正低头心不在焉地吃着零食。
  林有匪出了趟差,本来说凌晨就能到家的,但因为连番的航班延误,眼下都早上九点多了,他也仍然没有回来。
  路星河一个人独自在家,没人监督便又是一夜没睡。
  他是卡乐乐的代言人。因此,品牌方总会不定时地送来一堆当下热卖或即将上市的零食做人情。
  吃薯条的时候,路星河习惯于把整一袋都倒在桌子上。最后的三根竖着并排放——像是插在香炉里的三柱清香。
  这个造型,让他想起有一年,和林有匪一起去广觉寺观光。
  林有匪侧着脸听导游讲解民俗典故的样子,特别专注。整个人都沐着一层金色的柔光,美好得如同一座开了光的佛像。眉目清秀的他,偶尔转过头来朝路星河很虔诚地笑。
  羊犊般纯洁温和的笑容,让路星河也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于是,开口问他:“你在国外那么多年,信什么?基督?还是佛?”
  林有匪转过头来,神色温柔却认真,一字一顿地答:“我信你。”
  倒映着广觉寺漫天夕霞的一双眼睛,熠熠发光。眼尾那颗棕褐色的痣,仿佛是菩萨对爱的点化。
  广觉寺里有个流传了千年的传说:前世彼此深爱,却最终没能在一起的情侣。其中亏欠更多的那一方,便会在眼尾留下一颗棕褐色的泪痣。那是上辈子,他曾被错付了眼泪的证明,此生重逢,便要用全部的爱恨来偿还弥补。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路星河开始笃定地相信:这个人是真的爱我的。
  可是,现在这个令他每晚连觉都睡不着的,又是谁呢?
  低头吃完了最后一根薯条,路星河这才后知后地觉地感到胃疼。捂着绞痛的腹部,他缓缓打开了柜子。
  柜子里有一个林有匪为他准备的药箱。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急救药:治头疼的、治感冒的、退烧的、帮助保护肠胃道的……
  林有匪一向体贴温柔。照顾他,照顾得无微不至、面面俱到。
  路星河看着一箱子的药,悲惨地笑了。
  他想,这么多种药,有没有能治我们的?
  他们的关系病了。现在,连林有匪跟他说句“早上好”,他都下意识觉得对方又在说谎。
  早上一点儿都不好。天亮了,美梦也就醒了。
  人人都说覆水难收。可谁又知道,信任摔得碎了,想要拼起来,竟比收回泼出去的水更难。
  电视上正放着早间新闻。
  一名女主播面色沉重地播报:“根据热心观众所提供的线索,我台记者调查发现,知名童模、小演员江诗茵,疑似在其位于江沪市的家中失踪。今天上午六点半左右,其父母已向卢安区的某派出所报了案。根据我台记者的进一步了解,警方现已受理此案。现如今,离江诗茵失踪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警方判断,孩子被拐卖的可能性很高。我们希望广大观众朋友们可以和我们一起关注,如有线索请拨打屏幕下方的电话……”
  路星河把胃药干咽了下去,皱着眉头打开手机。
  在某社交平台上,有关这条新闻的关键词竟然已经上了热搜榜。一个叫做#黄苒江诗茵#的话题,实时搜索人数居高不下。
  黄苒是路星河演那部成名作时,合作过的小演员。
  在影片中,路星河扮演的是一个因儿童时期被拐卖而留下心理创伤的大学教师。而黄苒则扮演了女主角肖昕瑜的儿童时期。他们之间只有很少的几场对手戏。
  但因为小姑娘天真活泼,是全剧组的开心果,所以路星河对她印象深刻。
  而那个被新闻播报失踪的小姑娘江诗茵,则是黄苒在童模培训班里认识的好朋友。
  童年时期,路星河本人也曾被拐卖过。他甚至还在人贩子关押被拐儿童的出租房里,住过大半个月。
  后来,多亏一位帮人贩子看管孩子的小哥哥,连夜把他送去了派出所。这才让他不至于自此坠入深渊。
  往后的人生,也得以重新回到了正轨上。
  在后来的采访中,路星河曾不止一次地提到,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哥哥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有可能的话,他非常想要再见对方一面。
  特殊的经历,让路星河一向都特别关注这类与儿童失踪有关的新闻。成名后,他做的许多公益也都围绕这类主题。
  黄苒刚满十一岁,而江诗茵才刚刚过完九岁的生日。
  在得知好友失踪后,小姑娘急得在自己的个人社交平台上,连发了许多条求助的信息。沾了点娱乐圈色彩的社会新闻,话题又是大家最痛恨的“儿童拐卖”,案件的关键词,不出片刻便登顶了热搜。
  作为和路星河曾经有过合作的演员。
  在黄苒的求助发出去不久后,路星河的粉丝后援会就立刻做出了反应,不仅第一时间转发了黄苒的博文,还号召广大网友一起帮忙寻找江诗茵。
  路星河的社媒账号一向不是他自己在管理。
  作为蹿红速度很快,热度又高的新流量,除了收获了大量的粉丝以外,也不免会遭受许多恶意的揣度和攻击。
  以前,在等戏的空档,路星河会一条条地翻看社媒上,网友对自己的各种评价。而那些上升到人身攻击的恶评,大多来自比他早几个月出道的师兄鹿秋明的粉丝。
  两个戏路差不多、又一起签了远南娱乐的同期男艺人,自然少不了要被外界拿来比较。
  而出道后不久,便靠马大刚的一部电影突然爆红的路星河。让出道更早却仍只能在各种戏里客串的鹿秋明,感到非常不忿。
  在正主多次有意无意地表达出“星河对我似乎不太友善”后,鹿秋明的粉丝们终于炸毛了。
  于是,随着路星河人气向上猛蹿的不俗声势,各个社交平台上也掀起了一场又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话题名为 #路星河滚出娱乐圈# #路星河不尊重前辈# #路星河目中无人#之类的恶意讨论。
  在之后的庆功宴上,因为喝了一杯鹿秋明为示好而递来的饮料,路星河失去了意识。
  好在,恶意筹谋了许久的陷害,并没有成功。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生。
  醒来时,是林有匪坐在床边守着他。
  就在同一天,雷厉风行的林有匪,态度强硬地代他向远南提出了解约。
  而在成立了独立工作室后,外表温和但骨子里却非常执拗的林有匪,便以“他人即地狱”——不想让他过度关心外界评价为由,剥夺了路星河“独立管理个人社交平台”的权利。
  好在,账号的用户名和密码一直没变。路星河顺利地登进了社媒平台,而后转发了那条被黄苒置顶的寻人信息。
  ……
  徐凯是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的主。
  这天,因一起推牌九的几个朋友,都突然得了重感冒,下午的牌局便只得散了。
  他闲得蛋疼,转头就跟金毛狮王黄承浩约好,要一起去斗狗场凑热闹。
  黄承浩大概刚起床不久,在电话里打着呵欠问:“有日子没见辞哥了,他以前最好赌,怎么这回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小子这会儿正卖力泡楚淮南呢,没空搭理咱!”
  “见色忘义那可不行,今儿你必须把他给我拉来!哈哈哈,我得好好逼问一下他和楚淮南的那点事儿!”
  “怎么?光听我说还不过瘾啊?”
  “就凭你那三瓜两枣的旧新闻,哪儿能过得了瘾啊!在咱兄弟们里,就数你这张嘴最能说,你去负责把辞哥叫来,要是能让楚淮南一起来,我请你一年的饭,外加叫辞哥三声爷爷!哈哈哈!”
  “呸,让我花力气去当说客,你看现成热闹!”
  “哎呦喂,说得你不好像想看热闹一样!”
  ……
  虽然嘴上抱怨,但徐凯的行动力却很强。
  刚挂了黄承浩的电话,立马拨通了宋辞的。提示音才响了一下,对方秒接。
  “辞哥,下午有没有空啊?”
  沈听正在悦淮和行动小组开会,微拧着眉,语调却上扬:“有屁快放!”
  “哟,辞哥这次搞定了大佬,连口气都不一样了啊?”徐凯在电话那头笑得像个傻逼,“说正经的,你下午要是没事儿,和我们一起去斗狗呗!那什么,是黄承浩要我来邀的你!你总不会连这点儿面子都不肯给吧?”
  黄承浩?
  行动小组刚制定了下一步行动计划。决定要从江沪市现有的零售毒品市场入手,顺着现存的小规模僵尸买卖,提取出有关源头指向的线索。
  电话响起前,沈听还在跟队友们说,徐凯曾提过黄承浩有路子能买到僵尸。大家正针对这一线索,分析接下来的行动步骤,却不想这个时候,“线索人物”竟主动送上门来了。
  沈听微微地勾着嘴角,语气特别勉强:“行吧行吧,地址发给我,要是今天下午我输了钱,这钱得你掏,听见没?”
  “哈哈哈!我说,你都快成楚家的当家主母了,还跟我在这儿锱铢必较?”
  “哟,都会用成语啦?徐凯,老实讲,通宵背了本成语大全,也就记住了这一个吧?”
  “屁!地址发你手机了,麻溜儿来。对了,黄承浩还说,要是你能带上楚淮南,他请咱一年的饭,外加叫你三声爷爷。”
  沈听不太想认这个孙子,略嫌弃地拧了拧眉。但转瞬又想起,今天是白色情人节,楚淮南一早就跟他约好下午要一起去补上次的电影。
  看来,这个爷爷,他今天是非当不可了。
  第51章
  斗狗场在江沪市青江区的一处工厂里。那厂本来是做皮革制品加工的, 后来因经营不善倒闭, 空着的场子被人盘下来做成了养狗场。
  养狗场的老板姓丁, 单名一个俊字, 是小圈子里出了名的富二代。
  丁俊爱好广泛,除了养狗外, 还爱逞凶斗恶, 平时抽空, 也少不了赌几把。于是特别有头脑地,把这三个爱好一结合, 办了现如今的这家,只对内部人士开放的斗狗场。
  黄承浩是丁俊的开裆裤朋友。每每到场子里来玩,丁俊都会亲自迎接。但这次,因为手机调成了静音,他本人又正和几个朋友边喝啤酒边聊天, 所以就没有接到黄承浩的电话。
  除去高处的半密封包厢, 斗狗场的普通观众席分为三层, 第一层放着七八张宽大的软皮黑沙发, 而二、三两层, 则都是塑料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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