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七十七章
  陶诗十岁生日那年,祁行送给她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曾经的地震毁了她的家庭,那片废墟之中埋藏着她回不去的懵懂岁月。而祁行驱车带她来到重建后的小县城,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带她踏进了那栋旧居。
  不过是五层楼高的旧房子,房顶爬满了常青藤,砖墙斑驳,辨不出昔日的模样。然而这却承载着陶诗童年的所有记忆,因为这是她曾经的家。
  父母出事的时候在工厂,车间轰然倒塌,工人们全部被压在了下面。陶诗当时在学校,所以逃过一劫。而地震以后她和其他的孤儿一起被送到了a市的福利院,之后又被祁行领养,再也不曾回过家。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在所有破旧的楼房残骸都被灾后重建工作清扫一空后,这栋旧居却留了下来。
  陶诗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屋里不曾变过的一切,忽然间湿了眼眶。
  祁行问她:“开心吗?”
  她已经连点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办不到了。
  而十六岁这年,在得知祁行即将结婚的消息以后,陶诗再一次回到了这里,把自己锁在寂静的屋子里,一言不发。
  窗外大雪纷飞,每片雪花几乎都有鹅毛大小,寒冷异常。
  这屋子不过是个纪念过去的地方,常年无人居住,因此断电断水,更没有暖气。
  陶诗蜷缩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无声地哭。如果她还能重新回到十岁那年就好了,早知道她会爱上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那时候她就该管住自己的心,不去依赖他,不去爱慕他,让他把她送得远远的,最好远离那种朝夕相处的日子。
  她甚至怨起祁行来,怨他不该对她那么好,怨他不该把全部的爱都倾注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身上,怨他给了她一切,却唯独给不起她要的这份感情。
  而这一坐,她就一直坐到了夜里。
  脑子里不断闪过报刊新闻上的画面,那些曾经只属于她的权利如今统统被另一个女人占有了。他们亲密相拥,他们幸福接吻,他们出双入对……所有人都在见证他们的幸福。
  她拿起手机一张一张地翻着她和祁行的合影,眼睛就没有干涸过。
  直到突如其来的来电惊醒了她,她手一颤,险些没拿稳……屏幕上是他的名字。
  要接吗?
  可是接起来做什么?
  他会告诉她他即将和周素凌结婚的喜讯吧?
  那她又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去和他说声恭喜呢?泫然欲泣的,痛彻心扉的,还是欢天喜地的?
  她根本办不到。
  陶诗把手机搁在一旁,又一次闭眼发呆,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的屋子阴冷得可怕,把她的手脚都冻僵了。
  而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戛然而止,忽然间没有了动静。
  像是有预感一般,陶诗以慢动作转过头朝窗外望去,最后有一股力量驱使着她走到了窗边……
  果不其然,他就在楼下。
  大雪纷飞的夜里,寒风呼呼地刮着,将那些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雪花变成寒冬里的朝圣者,虔诚地为这个冬日献出它们短暂的生命。
  而在那盏昏黄的路灯下,她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立在那里,大衣之下是为出席重要场合专门穿的西装,根本无法御寒。
  可他就是这么安静地立在那里,仿佛漫天白雪和凛冽寒风也没法撼动他。
  她一动不动地呆立在窗口,而祁行也仿佛是有所感应一般,缓缓地抬头向窗口望来。隔着大雪,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视线一瞬间攫住了她的心。
  她只能落荒而逃,再次蜷缩回沙发上,内心惶惶不安,如同海上扁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她再一次按亮了手机屏幕,才发现半小时已然过去……他已经在下面站了这么久了。
  她又一次躲在窗帘后面看下去,他还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像。
  热泪一波接一波地涌出来,没完没了。她的脑子里纷杂一片,想问他来干什么,他的未婚妻难道不会担心吗?可是另一半的念头却是关于这鬼天气,外面冷成这个样子,他真的不会冻坏吗?
  她就这样看着楼下的人,心里有欣慰,有酸楚,而更多的是心疼。
  就在看清楚他的肩头已有一层薄薄的白色之后,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拿起手机冲出了门,一路跑到了他面前。
  她哭着推搡他,“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要结婚了吗?天气这么冷,外面还在下雪,你在这里站这么久干什么?你是傻子吗……”
  她捏起拳头朝他砸过去,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砸在他肩膀上、胸膛上。
  可明明是她在打人,被打的人没哭,她倒是哭得比谁都伤心。
  就在这样寂静的夜里,陶诗的手忽然被面前的人一把握住,牢牢地定在了半空里。
  她泪眼模糊地朝他看去,却只看见他低下头来温柔地望进她眼底,用一种低沉柔和到宛若大提琴低鸣的声音对她说:“我在等你。”
  那声音似是寒冷冬夜里的唯一一只烛火,以不可撼动的姿态点燃了她那冷冰冰的黑暗世界,一如丹麦童话里小女孩手里的火柴一般,拥有无可比拟的力量。
  她忽然间放声大哭,蹲在地上像个小孩子一样痛哭失声,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她只是得不到她想要的,仅此而已。
  祁行俯下身去将她揽入怀中,用过去每天夜里给她讲故事的那种语气哄她说:“乖,我们回家。”
  她只顾着哭,完全没有抗拒,就这样被他抱上了车,一路回到了公寓。
  被他抱进去的时候,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如果他结婚了,这里大概就再也不是她的家了吧?他会和另一个人住在这里,或者搬进更大更漂亮的新房子……
  心脏像是在被人一下一下鞭笞着。
  祁行为她放好了热水,将浑身冷得可怕的她拉进浴室,然后要她洗澡。
  他低声说:“有什么事情洗完澡再说,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她浑身一颤,一言不发地关了门,将自己埋进了温热的浴缸。
  要摊牌了吗?
  她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甘心。
  她不想失去他。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失去,那她可不可以选择不那么懂事,趁着她还年轻,做点不需要用理智去思考后果的事情?
  她真的彻底厌烦了做一个循规蹈矩、把心事憋在心里的人。
  ***
  祁行把空调打开,然后坐在书桌后面闭眼放松。
  陶诗的伤心他是早有预料的,然而她会难过得离家出走,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挨饿受冻,他却是万万没有料到的。
  他知道自己很心疼,很难受,可是在这种钝钝的疼痛里又似乎夹杂着什么难以言喻的欣慰……他连想都不敢去想那种情绪是什么。
  吱呀——门开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却看见陶诗只裹着一条浴巾就来到他的面前,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上,水珠一颗一颗砸在地上,也砸在他心上。
  “陶诗……”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有些许警告的意味。
  可陶诗不为所动,仅仅是绕过了书桌,直勾勾地走到了他面前,然后……然后一把拉下了浴巾。
  全世界仿佛都在此刻寂静下来。
  祁行的心跳戛然而止,触目所及是少女柔软姣好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仿佛被牛奶浸泡过,光滑而白皙。她发梢上的水珠沿着如墨的长发缓缓滑下来,沿着曲线优美的脖颈一路抵达锁骨,抵达胸前,抵达……
  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一把拾起地上的浴巾将她重新裹住,沉声喝道:“陶诗,你在干什么?”
  他像是全世界最正派最正直的长辈那样用谴责且严厉的目光望着她,双唇紧抿,眉头也深深地锁住。
  陶诗却忽地张开双臂抱住他,光-裸的手臂修长好看,像是神话里漂浮在海上的女妖,用无人可抵御的魅惑姿态吸引着来到她领域上的男人。
  她把他抱得极紧,而那身浴巾又一次掉落在地,这一次,她发育良好的曲线与他只着衬衣的身体紧密相贴,一点间隙都没有。
  她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祁行,要我。”
  而在那一瞬的心跳停止以后,祁行只听见胸腔里传来什么巨大的声响,天崩地裂之后,那颗心以惊人的力量开始狂跳起来。
  他的小姑娘,他恨不能把全世界碰到她手上的小姑娘,竟然不着寸缕地抱住了他……他的内心简直刮起了龙卷风,可身体却诚实地做出了反应。
  几乎是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某个部位猛然觉醒,接踵而至的是他内心巨大的恐慌与不耻。
  他怎么能……
  他怎么能!
  他一把推开她,也没有弯腰去拾捡那条浴巾,而是用一种深刻冷漠得近乎绝情的神情望着陶诗,冷冷地问出一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那种眼神简直像是刀子,一寸一寸凌迟她的心。
  陶诗麻木地回答说:“知道。”
  “你知道?”他眼神微眯,一字一句地说,“不,你不知道。陶诗,如果你不希望破坏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就立马停止你现在这种荒谬的行为!”
  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严肃地指责她,虽然不带一个责备的字,但他的态度已然说明一切。
  陶诗不着寸缕地站在他面前,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终于被他的冷漠浇熄,从头到脚都传来阵阵寒意。
  他真的推开她了。
  她这样卸下所有防备把自己呈上来,给了他她所能拥有的最珍贵的一切,同时把伤害她的武器也交托给了他,而他果然不负众望地这样去做了。
  她的一颗心凉得彻底,再不知廉耻也该知道他的意思了——哪怕她做到这个地步,他依然丝毫不动心,这只能说明他真的一点也没把她当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她沉默着蹲下身去捡起那条浴巾,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书房。
  眼睛干涸到流不出眼泪了,倒也好,平静地死心,平静地绝望。
  就在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以后,祁行敲了敲门,没有得到答应就推开了门。
  黑暗里,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陶诗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站了很久,然后才说:“对我来说,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你更重要,你永远都会是我最爱的人。”
  她望着天花板淡淡地问他:“哪种爱?”
  他僵硬片刻,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却忽然间轻笑起来,翻了个身去背对他,“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论哪种爱,总之不是我要的那一种。”
  而从那天起,祁行像是患上了无药可救的失眠症,只要闭上眼睛,眼前永远都是陶诗褪下浴巾拥住他的身体。
  无数个夜里他辗转反侧,身体热得像是在沙漠里,脑子里全是欲念作祟,而他终于在日复一日的克制里学会沉默地面对这种肮脏龌龊的念头——他已经饥渴到连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都垂涎了吗?
  可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却是,为什么在面对周素凌的低胸小礼服和主动投怀送抱里都能像柳下惠一样的他,却会因为脑子里残余的一些关于陶诗的画面就躁动得无法平息。
  这简直荒谬至极!
  ***
  发生了那天的事情以后,陶诗很快迎来了寒假的第一天。祁行早出晚归,而她又有心逃避,两人几乎没有什么碰面的机会。
  反正祁行也不会在十一点以前回家,她就开始放肆地出门玩乐。有时候是去快餐店呆一晚上,有时候是和朋友一起去酒吧唱歌,有时候干脆一个人逛商场逛到腿软,然后坐在街沿看着来往行人,有时候呆呆地坐在电话亭里避寒,虽然这看上去傻了点,并且无济于事。
  而当她从酒吧里醉醺醺地走出来时,有两个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年轻人不怀好意地走到了她面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眼看着就要伸手去拉她。
  跟在她后面看了她好几个小时的祁行终于沉下了脸,一言不发地起身大步走上来,啪的一声拍下了其中一人的手,“想干什么?”
  那两人一愣,怀疑地看着祁行,不知道他和这个醉醺醺的女生是否有关系。
  却见祁行一把抱起陶诗往车里走,然后飞快地开走了。
  他从来没想过他们两人之间会有这样的一天。
  她成日在外晃荡,哪怕无所事事也不归家;而他假意很忙,却夜夜跟着她,在暗处像是偷窥狂一样眼都不眨地守着她。
  祁行的脸绷得很紧,开车的姿势也非常僵硬,手指用力到发麻的地步。
  陶诗醉醺醺地靠在一旁的座椅上,嘴里说着些不清不楚的胡话,然后傻笑,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大吼大叫。
  祁行停在家门口,没有急着下车,而是沉声问她:“为什么喝酒?”
  她不理他,自顾自地哼着歌,听起来像是她平常很喜欢的那首歌:《你在烦恼什么》。
  祁行转过身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又冷冷地问了一遍:“回答我,为什么跑去喝酒?”
  陶诗前一刻还醉醺醺的模样忽然间变了,她抬眼望他,轻飘飘地问了一句:“那你呢?为什么跟踪我?”
  祁行瞬间僵住了。
  她笑起来,从祁行手里抢回自己的手,唇角弯弯、模样轻佻地说:“你了解我,知道我每晚都会在外面晃荡,就因为不想回来面对你。难道你以为我就不了解你,不知道你会放心不下我,一定会跟在我后面?”
  她的笑容里还有那么一抹嘲讽,“祁行这种聪明人,怎么会忽然蠢到跟踪人连车都不知道换一辆呢?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有意让我发现的?”
  祁行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现在在想什么、做什么,一面推开她,一面又忍不住去接近她,明明该隐藏行踪暗暗地看着她,却又四处露出马脚,破绽百出。
  他只觉得烦,烦透了,烦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陶诗就这么靠近了他,用一种温柔又朦胧的嗓音对他说:“不是说一辈子都想做我的长辈吗?那你现在做的这些又算什么?祁行,陈冬亚意外获得了出国留学的机会,全额奖学金,生活补助,就连优秀研究生都没得到的机会,你说学校凭什么给他呢?”
  祁行浑身紧绷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一面把我推出去,一面又把能跟我扯上关系的人送出国去,这种前后矛盾的行为是你一时兴起,还是早就深谋远虑过的?”她看着这个男人,说出来的字字句句都恶毒得像是要剖开他那颗坚硬的心。
  她受的伤全部来源于他给的好,她想要报答他,把这些伤害也还给他,让他尝尝看。
  祁行霍地打开车门,大步流星地走向公寓,一句话都没说。
  陶诗跟了上去,在电梯里把他堵住,依旧含笑说:“跑那么快做什么呢?要真是怕了我,早点结婚就好了,结了婚就可以和我划清界限了。再不然,你让陈冬亚别走,刚好他喜欢我,我也挺喜欢他。你上次不是还误会我们上床了吗?那天你也见识过了,虽然我年纪还小,但是该有的地方都有,即使你不喜欢,陈冬亚也是喜欢的。你要是担心我还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那我就去找他,反正欲望这种东西得到抒发了就没有了。你给不了我的,我可以找他要啊,他身材很好,抱我的时候我也发现他有腹肌,年轻人体力又好,没道理不会让我迷恋上……”
  就在她那些厚颜无耻的话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终于有人再也忍不住了。
  电梯门一开,祁行将她一把拉进了屋里,然后灯也没开,径直把她扔在了沙发上。他红着眼睛朝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很想体验跟人上床的感觉吗?”
  “那又怎么样?”陶诗胸口一堵,却仍然嘴硬。
  “任何男人都可以?”
  她夸张地笑起来,“当然不是,好歹也要长得好看,身材够好,最重要的是体力和技术——”
  没等她说完,面前的男人已然将她按倒在沙发上,凶狠地堵住了她的嘴。
  陶诗在酒吧待了多久,祁行就待了多久,所以他喝的并不比她少。而此刻,沉默已久的酒精从体内每一个细胞里翻涌而上,眨眼间吞没了残存不多的理智。
  他像是残暴的君主一样毫不温柔地掠夺着她柔软的唇,脑子里一想到她和陈冬亚紧紧相拥的模样,所有的血液都涌上来了。
  她说要和陈冬亚在一起。
  她说要和陈冬亚上床。
  ……
  愤怒席卷了他整个人,而酒精更令他无所顾虑,此时此刻,那头蛰伏在内心阴暗角落里隐忍已久的野兽终于咆哮而上,攻击了主人最脆弱的那道防线,一切彻底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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