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23
刘红搬回自家待产, 没隔几日就在医大附院做了剖腹产手术,生下一个六斤多的女婴。剖腹产的原因是妊娠超过了42周了, 还有羊水明显减少等。
幸好孩子发育都很正常。
大人术后也平安无事。
冷小凤知道李敏也过去探视了之后,悄悄跟李敏嘀咕:“没准是因为她们姐妹俩的月经周期偏长有关。”
“是吗?你有这方面的资料?”李敏不想给冷小凤掰扯产科的那些东西, 故作诧异地问她。
“没有。”冷小凤尴尬。自己就是顺嘴一说, 李敏就要正经的资料?哪里有!
“要不我让彩虹儿留心一下, 等她休完产假后上班了, 把这个当一个课题来研究。”李敏可不管冷小凤的变脸, 只顺着她的提法往下说。
“小凤, 你看大多数人的月经是29天左右,跟月亮的周期契合。但有提前的,也有错后的。要是她们的怀孕周数与月经周期有关, 这绝对是产科从来不曾有人涉足过的领域。”
“敏敏,我可算知道你的论文为什么那么多了,这怎么什么你都能联想到啊。”冷小凤见李敏是真的认真起来, 就赶紧再度阻拦她。
“敏敏, 你可别跟彩虹儿说, 不然她会说我把《妇产科学》学到狗肚子里了。”
“小凤, 很多研究的开始就源于跨学科的奇思妙想、异想天开的。”
冷小凤见说服不了李敏,就抹搭下来脸了。李敏又不怕她,只认真地盯着她看。良久以后,冷小凤败下阵来。她半真半假地抱怨:“敏敏, 你这样要变成女学究了, 你真没原来可爱了。”
“小凤, 你快要加入省院长舌妇那伙了,道听途说、捕风捉影是她们的拿手好戏。但你是本科生啊,你怎么能混去她们的队伍里。”李敏抬手止住冷小凤欲开口做辩解的动作。
“你别跟我说是顺口一说啊。你能跟我顺口说,跟你们儿科的大夫护士也很可能会顺口说的。你这话不用等天黑就会传进娜娜的耳朵里。娜娜性子急,你说她怀孕8个月了,要是出点事儿,你怎么收场?”
冷小凤哑口无言。她抿嘴瞪着李敏,见李敏还是在等着自己答话,就避重就轻地说:“哪有那么严重的。”
“小凤,这里涉及娜娜姐俩的生理隐私,在其他科室,把别人的月经史泄露出去了,患者投诉到医务科,那绝对会给你处分的。”
“哪有这么严重?”冷小凤讪讪,还是这么一句话。
“患儿的家族史、遗传病史,你是不是要保密?”李敏在得到冷小凤的点头后说:“小凤,你在儿科不接触成人隐私这一块,但道理是一样的。即便娜娜不是你的患者,那你不担心娜娜知道是你说出去的,然后把你的私隐真真假假地也跟别人说了?”
冷小凤闻言终于收起了轻视之心。她知道以刘娜的性子是非常可能干出这样事情的。她转到李敏这面,拉住李敏的手说:“好敏敏,谢谢你提醒我,我再不说了。”
“仅此一次?”
“嗯。”冷小凤重重地点头:“下不为例。”
“好,我信你。小凤,你别嫌我危言耸听啊。你想等娜娜报复你开始胡说了,最后丢脸的肯定是我们四个。咱们是一个寝室的。”
“嗯嗯,我再不敢了。”
冷小凤讨饶了,李敏就放过她,不再提此事了。
*
“吴主任怎么样了?”李敏问坐回去的冷小凤。
“他还行,白天在干诊输液,早晚去儿科查房,晚上去干诊病房住。”
“那他身体撑得住吗?”
“我也这么劝过他啊。他说自己是科主任,这时候躺干诊养病就是逃兵。敏敏,你也当了主任,你是不是也这么拼命啊?”
“哪里用当主任才拼命,你忘记我经常在月经期发烧了?就我当住院总的那半年,哪回因为发烧回家躺着了?还不就是自己悄没声的挺两天,挺过去也就完了。”
“手术照上?”
“自然了。我读书时能照常上课,做住院医时能照上手术,做住院总反而娇气起来,那什么那不是挑不起担子了。”
冷小凤若有所思。半晌她说:“怪不得你能入党、当主任啊。我遇事就想着躲着点儿、少干点儿的。”
“我也想躲啊,这不是躲不过去嘛。其实我这个副主任,下面没有科室大夫,就是干活有个好听的名头。”
“那我还没有呢。”冷小凤怅然。“像我这样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听吆喝了。”
“别急。你们儿科的主任早晚都会退休,有你当主任的时候。” 李敏半真半假地跟冷小凤开玩笑:“就是不知道得你先不躲活儿、还是当了主任再不躲活儿了。”
冷小凤趴到办公桌上,有气无力地说:“自然得先不躲活儿了。”道理她都懂得。
“那你还不回去干活儿?你们科正是用人之际的。”
“我是孕妇,我五一后就出班了。”
“我就不是孕妇啦?我不是照样要上得干六个小时的手术。小凤,回去干活去了。你才说了不躲活的,你可别让后来者吆喝你啊。”
冷小凤爬起来,抚摸着肚子说:“敏敏,你说咱们女人跟男人一样工作,还多了一个怀孕、生孩子,是不是老天爷跟女人有仇啊?”
“我估计老天爷是跟所有的雌性有仇。咱们没资格抱怨跟男人一样工作的事儿,因为咱们也跟男人一样领工资了。同工同酬,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没亏着咱们。”
“那也还是咱们女人辛苦。”
“那你可以不婚不育、象林巧稚那样啊。”
冷小凤想了想说:“敏敏,你能做到我做不到。儿科奖金少,让我在单身宿舍里耗着,看着你们都搬进新房子住,我受不了的。不说这个了,敏敏,我过来是想托你一件事儿,你好不好帮我问问,我们今年能不能按照正常晋中级,我们没有轮转、规培一年,是直接当了住院医的。”
“好。我找机会给你问问。”
“也不是我个人了,是我们这一届。嗯,不算你。”
李敏送冷小凤走到办公室的门口,她突然按住冷小凤要开门的手说:“小凤,你记得前年我去医务处要奖金的事儿吗?”
“记得啊。”冷小凤顺口答应。然后她瞪大眼睛问李敏:“你不是让我去医务处吧?我要去的话,吴冬他妈肯定会说我的。”
“咱们那一届来了多少本科生?那回是我出头,大家搭顺风车了。凭什么这回是你出头,还是让那些人不劳而获?”
“我明白了。敏敏,当我没跟你说着话啊。我真糊涂了。我管这些干什么?又不是我一个晋中级的。谢谢你敏敏。”
冷小凤没达到目的,人却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十一楼。
*
晚上睡觉前,她就与穆杰嘀咕:“穆杰,我跟你说,从彩虹儿开始,到今天累计有七个人来找我了,都是和我一起分来的本科生。都耽误我下午看书了。”
“他们找你做什么?”李敏的抱怨,让穆杰惊讶。
“所有人的请求总结起来只有一个,让我替他们问陈院长呗,陈院长不是负责医疗么,问陈院长他们今年能不能按照住院医工作年限满三年、正常晋升中级职称。”
“你怎么办的?”
李敏就把下午对冷小凤的话说了一遍。
“你说他们这些人,啊,当初进省院就被当成住院医用,是我挑头去找的医务处,大家都能按照住院医师的待遇领奖金了。这回晋中级,直接来找我给他们出头了,还想吃现成的?想的美。”
“敏敏,你是这么想的啊。”穆杰有点儿失望。
“怎么,我错了?你还不知道呢,他们这些人,除了严虹和冷小凤,去年都没考专业英语。那11个人里,还有这么跟我说:‘如果今年不能晋职称,那就明年考。省得今年不行,万一明年通不过,后年还要再考一次英语,再交一次报名费。’”
李敏愤愤然:“居然连明年晋升不了都想到了,怎么还想要今年晋升的事儿呢。我真不能理解的。”
穆杰沉默了一会儿说:“敏敏,你们这届一起分来的本科生,在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以你为头的局面了,你不把这事儿担起来,往后也没法服众。”
“我要服众做什么啊。”
“做院长啊。”
“我?做院长?”李敏坐起来把长发捋到一起,她看着穆杰说:“我从来没想过。我就想踏踏实实地做一个临床大夫。把经手的患者治好了。那些闲杂事儿,我不想沾边。他们自己去找医务处、自己去找陈院长怎么不行,除了彩虹儿的,我谁的都不想管。”
“躺下,慢慢说。要不把被子披上。晚上挺凉的,你别感冒了。”
李敏想想还是钻进了被子里。
“别动。”穆杰捂住李敏作怪的手。“敏敏,那句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听说过的。”
“职业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你听我慢慢给你说。陈院长这个人,你刚到省院的时候,他的技术比现在如何?”
“应该差不了多少吧。他那时候早晋升副主任医师了,还是神经外科学会的理事。唔,除了个别的病种,他以前没做过,我们现在开展的手术,他在南方都做过了。”
“你说他要不是院长助理,刘秀玉会不会得承担那个麻醉意外的责任?”
“十有八/九可能。”提起此事李敏心有余悸。“我跟你说穆杰,那事儿要不是陈院长给她出头,她可能、唔——最好的结果是被免职,撸了行政副主任,主治医师降级为住院大夫使用。哎呀,要是那样她可太倒霉了。”
“她运气好啊,有陈院长主持正义了。”
“是啊是啊。不然她还要从新晋升主治医,她去年晋了副主任医师呢。这也差得太多了。真不敢想要是没有我老师给她出头,她得怎么办。” 麻醉科的刘主任现在是副主任医师。
“刘秀玉的专业技术怎么样?”
“在麻醉科排第二。哎,你说她要是一蹶不振,我和陈院长可能都没有配合的麻醉大夫了。我们这个神经外科的手术,麻醉科周主任也试过让别的中级职称的大夫跟台。唉,我跟你说,不行就是不行,没法勉强的。后来才固定了刘主任的。”
“敏敏,你看一个好的医疗院长,不仅是挽救了一个优秀的临床大夫,省院这两年发展这么快,据我听说的,也与他有不可分割的关系,是吧?”
“是。”
“以省院现在的规模、技术水平,能救治得了更多的患者了,是吧?”
“是。”
“你们省院比医大附院如何?”
“远远不如。也不是所有的科室都不如。”李敏开始掰着穆杰的手指头数数了。
“我和陈院长的神经外科,技术水平应该不弱医大附院;检验科的化验单,早被医大承认了。这个是最不容易的。检验科还有一些是多年前的护士、高中生改专业的。放射线科也是这样的情况。他们科拍的片子,无论是x光、ct,还是mri,在省内都不用再拍。”
“还有吗?”穆杰问沉思的李敏。
“有,妇产科。省院的妇产科也很有名的,不然毕业分配谈话的时候,我也不会同意来这儿的。”
“别的科都很差吗?”
“怎么会啊。陈院长从医大附院还有其它地方,挖来了十来个学科带头人,假以时日,那些科啊,绝对不会比医大附院差。”
“那敏敏,我想问你这么一句,要是给你机会,把那些没有学科带头人的科室,补上有能力的主任,让省院更进一步,你去不去做?”
“当然要做了。得病不会按照人体的系统划分来。我的意思是说,呼吸系统有病的同时,可能消化系统、神经系统等还有毛病。我们这是综合性医院,所有科室都强,才可能在面对凝难杂症会诊时,对多器官、多系统的复杂疾病提出最适合的诊疗方案。”
李敏说完这一大段话之后沉默了。她明白了穆杰所说的“机会”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了当院长不仅仅是当院长,当院长可以运用手里的权利做更多的事情。
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
穆杰让李敏想了一会儿,问她:“那你明天准备怎么办呢?”
“唔,我先把我们这届毕业生的意见收集齐全了。”李敏一边想一边说:“然后把大家的意见总结好,给陈院长或者给医务处秦处长。算了,一人一份吧。然后让他们今年都去准备专业英语的考试。我要这么跟他们说:5月31号考外语,晋升资格讨论会在8月份,千万不要到时候医院说大家有资格、而我们中有人没有外语成绩。你看可以吗?”
“差不多。你先跟陈院长报备一下再去做,免得他或者其他人,以为你想挑动90年的毕业生拉帮结伙,给医院领导出难题。”
“好。”
“那睡吧。挺晚的了。”
这一夜李敏却没有像往日那样,闭上眼睛就睡着。她觉得穆杰说的有道理,但又觉得那对自己是很遥远的路。陈院长在准备晋正高,依李敏所知判断,他非常可能在今年就一次顺利晋升成功。
而正高是65周岁退休。他是41年属蛇的人。也就是说,他将在院长的岗位上工作13年余。
换句话更明白的话,那就是在13年内,省院不可能再有一个外科大夫出身的院长。医院不像部队,45岁还是团级的话,就得必须离开了。
李敏理顺地方医院与部队的不同,明白自己应该先好好干好本职工作了。那些有的没的,不是自己现在应该想的。
然后她立即睡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