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之心

  姬丹三言两语, 便将自己在雪地里罚跪而膝盖受寒的事在太子妃面前糊弄了过去。可仅仅过了一天, 本应卧床休息的她却执意一个人去觐见燕王喜。
  青莞拗不过,又不能跟着一同前去, 只好留在东宫等她回来。
  此时已日上三竿,燕王喜刚用完早膳, 宫人们尚未来得及撤下杯盘碗碟。
  由于年节近在眼前, 以往每年这个时候宫里上上下下都要忙活好一阵子, 不为别的, 就为除夕夜迎接新岁而举办的宫宴。
  尽管燕国国小民疲,近些年又天灾频发,财政也跟着捉襟见肘, 可燕王喜说了,寻常的筵席免掉也就罢了, 迎新宫宴一年也就那么一回,不光不能免, 而且还得尽量办得盛大隆重些, 这样新的一年才有好运和希望……至于开销, 其它地方尽量省着点不就成了?
  于是,趁着宫内最忙的时候,燕王喜提前封了玺,索性将早朝也一并免了, 安安心心等着年节的八方朝贺。
  “儿臣参见父王。”
  见姬丹进了殿就要跪拜行礼, 又看到她脸一侧隐约的红印, 燕王喜挥退了宫人, 一脸无奈道:“跪什么跪,地上凉,坐着吧!待会寡人差人送些驱寒发散的药给你。”
  “谢父王。”姬丹淡淡地说了句,接着起身,向对方简单禀报了军粮一案的调查结果。
  看了一眼坐姿笔直、神情严肃的女儿,燕王喜蓦然叹了口气:“唉,老小啊老小,不是父王说你,你也太犟了!老大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一定要跟他硬碰硬?你跟他斗气,吃亏的还是你啊!”
  姬丹刚好讲完军粮一案怀疑的幕后操控者,谁知对方压根没怎么听,不过既然燕王喜提到了罚跪一事,她正好借机说道:“儿臣并非与哥哥斗气,只因哥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
  燕王喜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这事儿吧,的确是老大过分了点……你放心,我会让他注意的。”
  父王表了态,姬丹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至少自己没有白白受罚,阿雪亦可以瞑目了。
  想到还有今冬的灾情,姬丹提出了请求:“父王,今年赈灾的粮食还没有到位,儿臣斗胆提议,能否从府库中调出一些存粮来救急?”
  一提到调粮,燕王喜老大的不高兴:“你还好意思提赈灾的事儿?那么多的军粮你追回来了么?”
  “是儿臣无能,请父王责罚。”姬丹低着头,她已经尽全力了,可军粮没追回来也是不争的事实。
  “行了行了,寡人也没有要责罚你的意思……至于这赈灾一事,寡人实在是有心无力。燕国近几年是个什么光景你也清楚,年年粮食欠收,现在连军粮都快供应不上了,哪儿还有余粮给那些灾民啊!”燕王喜一边苦着脸叹息,一边自斟自饮。
  姬丹一言不发,目光却落在他手里的金色酒樽上。
  她不明白,有余粮酿美酒,就不能拿去赈灾吗?
  见对方盯着自己手里的酒,燕王喜的脸色霎时一冷:“你可是对寡人有所不满?”
  姬丹连忙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儿臣不敢。”
  燕王喜放下酒樽,缓和了神色:“明天就是年节了,你等一会儿回趟东宫,把太子妃也接过来,准备一下明天的宫宴。”
  姬丹在她父王那儿碰了个软钉子,动用府库存粮赈济灾民是彻底没指望了,而黄金台完全在哥哥的掌控下,她这个少主其实是做不了主的……单靠自己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这点,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
  心事重重地回了东宫,青莞一看到姬丹,便上前将白羽鸽信悄悄递给她:“这是殿下去王宫的时候收到的,鸽子直接将密信送到了东宫。”
  “都说寿春阁的鸽子比人还机灵,果然不假……”姬丹说着,将信拆开。
  “殿下,上面写的啥?”寿春阁是黄金台在楚国的分支,若非紧要大事,平常很少与蓟城联系,因此青莞有些好奇鸽信的内容。
  “秦国商人大量采购楚国的柑橘,淮南一带人人皆争相种植,良田荒芜……”姬丹看完,将鸽信扔进火盆里,“江淮乃楚国粮食主产区,这样下去,用不到一年,楚国就会发生饥荒!”
  青莞皱着眉头:“不种地哪儿来的粮食?没有粮食他们拿什么填饱肚子?这些人怎么目光如此短浅?”
  “年年战乱,百姓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遇上这种暴利,自然都争相追逐……”姬丹的面色更加凝重,“若只是商贾自身的行为也就罢了,怕就怕有人效仿当年管仲所为,意欲对楚国不利,甚至对六国不利。”
  青莞恍然大悟:“这个故事殿下以前对我说起过,齐国在管仲的策划下高价收购鲁缟,导致鲁国百姓竞相纺织,荒废农耕,鲁国最终元气大伤。不过,殿下何以见得这不是商贾自发的行为呢?”
  “一月前,咸阳阁发往蓟城的那封密报你看了吧?”
  青莞点点头。
  姬丹继续说道:“根据密报内容,秦国近年来为修建陵寝耗费巨大,当时我就觉得奇怪,秦国并没有厚葬的传统,甚至极少大兴土木,怎么可能在一个陵寝上花费那么多?如今看来,十有八-九是掩人耳目。那些钱并非花在修建陵寝上,而是用来收购各国的战备物资……”
  看着面前的青莞瞠目结舌,姬丹微微叹息:“希望是我想复杂了。”
  青莞愣了好一会儿,讷讷道:“那,寿春阁那边的意思是……”
  “李阁主和我是一样的想法。”
  姬丹话音刚落,青莞一头雾水地望着她:“李阁主是谁?负责寿春阁的不是公孙阁主吗?”
  姬丹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道:“这件事是绝密,不过都过了那么多年,告诉你也无妨。其实公孙阁主他,已经因公殉职很多年了……”
  原来,数年前,因叛贼出卖,寿春阁遭到楚国春申君的围剿。
  为保护黄金台的机密,公孙阁主点燃了房屋,与楚军同归于尽。
  大火一连烧了三天三夜,寿春阁里的一切皆付之一炬,成员死伤大半,势力遭受重创。
  最危难之际,黄金台果断启用一批青年才俊接管岌岌可危的寿春阁,接任阁主之位的是一个叫做李园的年轻人。
  当时面对春申君门客的围追堵截,阁中幸存下来的人都力劝他撤离,然而李园并未这么做,而是将一名女细作以自己妹妹的身份进献给了春申君,再引-诱春申君将其转而献于对此毫不知情的楚王。
  女细作很快得宠并诞下子嗣,没过几年,楚王病重,她的孩子随即被立为储君。
  不久后,楚王驾崩,李园趁春申君入宫奔丧之际将其刺杀,并夷其三族,算是为公孙阁主报了仇,也让整个局势转危为安。
  而正是凭着这一次险中求胜的刺杀,未及弱冠的李园不光坐稳了寿春阁阁主的位置,而且控制了楚国的朝政。
  “阁主接替本不是什么绝密,只因当时情况危急,李园又太年轻,再加上他的伪装身份是楚国国舅,所以公孙阁主的死讯一直秘而不宣。那个时候你我二人皆远在咸阳,你不知道也属正常……”
  姬丹说完,青莞挠挠头,自言自语:“李园……李园……这名儿怎么听着这么熟悉。”
  姬丹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们是同一批受训的成员,你应该认识他。”
  “我想起来了!”青莞一拍自己的脑门,忍不住咬牙切齿,“是他!那个抢过我红烧肉的臭小子……他,他居然混到阁主一级了?!”
  好气哦,可怜自己到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细作。
  安慰性地拍了拍青莞的肩膀,姬丹微微一笑,半开玩笑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即便你心里再不平衡也没办法,今年年节各大阁的阁主都要回蓟城述职,到时你见了他还得行大礼。”
  “红烧肉的帐还没算呢,想让我对那小子行礼?做梦!”青莞恨恨道。
  姬丹哭笑不得,只好轻叹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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