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
“主笔”是什么？
——“主笔”这个岗位是漫画最核心最灵魂的部分, 就如舵手之于巨轮、领航员之于飞机。
随着漫画行业的逐渐成熟, 越来越多的工作室开始施行“流水线作画制度”。
所谓流水线作画, 就是把绘制漫画的各个步骤分开, 大致能分为“分镜草稿”、“勾线”、“后期上色”三大步骤, 若是继续细分下去, 一部漫画甚至能有十数人参与其中。
主笔既要负责构思分镜, 细化草稿，还要负责勾线（外行人看到的“画风”就是勾线决定的），然后把半成品漫画交到负责上色的助手手里, 指导他们进行接下来的绘制。
而每个助手的梦想，都是能当上主笔。
知不道仙人在宣布完决定后，没有去问阿琳的意见, 因为他知道, 没有人会拒绝这份令人垂涎的工作。
散会后，所有助手都涌上来恭喜阿琳的“升迁”。只是他们工作室同事关系淡漠, 除了干巴巴的一句“恭喜”外, 大家也说不出什么别的。
阿琳这时候还没从冲击中醒过神来, 她僵笑着谢过大家, 然而大脑里混沌一片。
……知不道仙人究竟为什么提拔她, 难道是所谓的“封口费”吗？还是因为她是工作时间最长的助手，无人可用才选了她？在工作室当主笔的话, 漫画脚本由谁提供，如果分配给她的脚本题材她不喜欢怎么办？……
零零总总无数问题堆满了她的脑袋, 她理不出头绪, 也不敢直接去要个答案。
她呆坐在电脑前，面对开启的画图软件她却连第一笔要画什么都不知道。
忽然，她的手机嗡鸣一声，跳出了一个熟悉的羽毛头像。
小羽毛：洞妖洞妖，我是洞洞！
小羽毛：收到请回答！
她眼前一亮，不顾墙上贴着的“工作时间玩手机扣一百元”的规章制度，立即抓起了手机。
阿琳：洞洞洞洞洞洞洞洞！
阿琳：我是幺幺幺幺幺幺幺幺！
阿琳：你今天晚上有空嘛！
阿琳：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阿琳：一两句话qq里说不清，晚上打电话！！
小羽毛：……太巧了哇。
小羽毛：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说【惊讶】
阿琳：这就叫心有灵犀嘛~
阿琳：【为我们的友谊干杯】.jpg
阿琳：那就晚上十点，你等我电话。
小羽毛：【ok】【ok】【ok】
阿琳长舒一口气，燕其羽曾经在知不道仙人身边工作过两年，请她帮忙分析一下准没错。
她的心放下了，可是在城市另一头，燕其羽的心却无法平静。
小小的群租房内，燕其羽关掉和阿琳的聊天框，对着电脑屏幕上占据了大片江山的画图工程文件，一时陷入了迷茫里。
……
时间倒退回几个小时之前——
今天早上步娜娜刚到公司，就被通知到总编茄哥要给大家开会。
编辑部的例会定在每周一早上，茄哥是个很会放权的领导，这种小周会一个月都不一定会出席一次。然而今天他却召集了所有编辑开会，这就说明会议上要宣布一件大事。
答案果然不出大家所料：春节前两天，经过数次测试的app新版本终于要上线了！
随着消息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份叫做《海豚漫画app4.0新春版本上线说明》的ppt，这也是编辑们第一次看到改版后的软件。说明中详细的介绍了新版本的各项变动：ui重新设计、布局更加合理、作者读者互动功能增加……
这次版本是本年度的第一次重大更新，每处精妙的改动都透露出海豚漫画攻占市场的勃勃野心。
而这次更新中，最让编辑与作者们在意的，莫过于栏目分区的细化，因为这就代表推荐位将会增多。
这个消息就如在平静的池塘中接连投下十枚深水鱼雷，编辑们一个个都成了嗅到腥味的猫，一时间，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办公用的ipad上勾勾画画，仔细研究起改版后的种种变动。
而步娜娜这只最聪敏的母豹，立即锁定了两个新出现的推荐位。
第一个位置，首页第三屏有一个名为“尝鲜”的小推荐位，每天会推荐一部有潜力的上升期作品，不分性向类别。
第二个位置，在全新增加的二级页面“新作推荐”中，有个非常显眼的首屏banner，一共由三个轮播图组成，分别推荐一部男频、一部言情、一部耽美漫画。
这两个位置都是改版前不存在的，可以预计春节新版本上线后，它们肯定会给漫画带来很多流量。
台上，总编茄哥敲敲桌子，唤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次改版变动很大，不光是表面上ui分布的变动，而是更深层次整个产品逻辑的变化。主导这次版本更迭的是新上任的产品总监，他昨天找到我，说希望编辑部可以配合这次版本大改，利用春节流量最多的时候，来测试新版本中不同推荐位对作品的影响。”茄哥很少会说这么一长串话，配合上他严肃的表情，所有人都能看出公司对这次变化有多么重视。
“所以，我决定春节期间，放开对申请作品的限制。不论作家签约等级、不论作品评级，只要是有潜力的作品，都可以拿到关键推荐位。”
此话一出，整个会议室瞬间沸腾了。
海豚漫画内部有很严格的评级制度，先看作家约，再看作品约，低等级的作品无法申请高等级的推荐位——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作家签了白银约、作品评为b级的话，那么这部作品永远不可能拿到主屏的相关推荐。
或者再进一步，两部同样是a级的作品，但是两位作家一个黄金一个铂金，铂金级作家肯定会受到编辑的优待。
而这次新版本上线，茄哥做主放开了这种限制，这就让不少作者有了“鱼跃龙门”的盼头：若是这次拼一拼人品，成功冲上首页，是不是从此以后就能咸鱼大翻身了？
当然，虽然说“放开限制”，但有一些硬性规定依旧存在。比如首页首屏，要求必须是连载两年以上的长篇作品；比如首页二屏，要求春节期间必须周更三次……放开的仅是“等级”，在忽略等级的情况下，比拼不同作品的潜力。
作品潜力怎么看？说白了就是数据！点击、评论、收藏……几个数值横向一比，谁前谁后一步了然。
散会后，茄哥出乎意料的把步娜娜叫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进门时，茄哥正在喂鱼。
他长得像黑社会，爱好也很黑社会，他的办公室里有一座巨大的装饰鱼缸，里面养了三尾金龙，它们在水草与假山间穿梭游曳，身影若隐若现。步娜娜曾经查过，像这样品相的金龙，光一条就抵得上她一年工资。
他开门见山：“我知道你看上了什么，但是那个位置乱码君和她的《喵喵侠》更有可能得到。”
步娜娜沉默了两秒：“……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茄哥放下手中的鱼食，转过身靠在鱼缸前，俯视着面前的下属，“贪心不足蛇吞象，我劝你还是换个别的。二级页‘新作’的首屏banner，我可以给你们第一张图，连上两天。”
可这远远不够。她是最贪心的捕猎者，宁可撑死，也不会退而求其次。
“总编，这个位置我势在必得。”步娜娜仰起头，笑容张扬，美而锋利。
男人玩味的笑了，他像是一只巡视领地的雄狮，踏着傲慢的步子，慢慢走近：“我喜欢有野心的人。步娜娜，你听好，在新版本上线前，不管你有什么方法，只要能让《苍穹之梦》的数据超过《喵喵侠》，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奖励。”
……
时间拉回现在。
【《苍穹之梦》工作讨论群】
香蕉殿下：@小羽毛@小羽毛@小羽毛
香蕉殿下：你听懂没有！！！！
香蕉殿下：离新版本上线还有两周，你必须拼出三话以上！！
香蕉殿下：拼更新永远是涨人气的不二法门！！
香蕉殿下：你的助手找到怎么样了，阿琳那边有给你答复吗？？
小羽毛：【对手指】已经给阿琳留言了……
小羽毛：她现在在忙，我们约好晚上打电话。
香蕉殿下：【o香蕉k】.jpg
香蕉殿下：我记得你说过她在知不道仙人那里做的很不如意？
香蕉殿下：反正都是当助手，在你这里肯定比在那边强。
香蕉殿下：晚上等你好消息。
小羽毛：……
小羽毛：嗯……
壮志酬筹的步娜娜浑身鸡血，在叮嘱了燕其羽几句后，她又立即忙着去敲打其他作者。她手下带着三十多部作品，可惜很多作者都是越更越慢，到最后拖稿拖到不见踪影。
因为步娜娜太过兴奋，所以她没有注意到燕其羽的异常。
不过女孩一切的细微变化，都没有逃过于归野的眼睛。
想了想，于归野私敲了她。
田野：毛毛，你有心事？
田野：为什么看上去兴致不高？
小羽毛：……qaq
小羽毛：我其实不知道怎么跟阿琳开口，请她过来做我的助手。
田野：？
小羽毛：阿琳是我在这个圈子里最好的朋友。
小羽毛：让朋友来给我打工，我真的说不出口。
朋友转变成上下级关系是很危险的行为，一不留神就会把昔日的友谊消耗殆尽。
她们两个人起点相同，都是逐梦堂的助手出身，可如今的发展截然不同。
燕其羽的担心很现实——她怕自己的工作邀约会让阿琳心里别扭，觉得不舒服。
屏幕那端，于归野斟酌了一番，转而把问题抛了回去。
田野：在回答你之前，我想先问两个问题。
小羽毛：嗯嗯，老师你问。
田野：第一，在你眼中，阿琳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羽毛：阿琳啊……
小羽毛：阿琳是个大大咧咧的热心肠，虽然有暴脾气还很冲动，但该细心的时候非常细心！人缘很好，当初在逐梦堂，很多老师都指明让她做助手，最后她选了钱最多的那个【笑cry】
小羽毛：我们那时候住上下铺嘛，她给我讲过很多事情。
想起之前在逐梦堂经历过的种种时光，燕其羽陷入了回忆中。
小羽毛：她家是农村的，高中就辍学了，很小年纪就在外面打工，第一本漫画书是从租书店花一块钱租的“四拼一”盗版。
小羽毛：她最开始在贴吧画《美少女战士》的同人【笑cry】，还画过仙流【笑cry】，后来才开始画原创。
小羽毛：她画漫画承受的压力比我大无数倍，虽然有些亲戚会说我闲话，可至少我爸妈都是支持我的，但她的父母却一直在逼她嫁人，希望能给她哥哥换亲。
小羽毛：我们在逐梦堂的时候，有一次她家里人找上门来，哥哥伯伯来了一堆，逼着她回家说亲。
小羽毛：当时闹到报警，警察来了才把极品亲轰走的。
小羽毛：实话实说，如果是我的话，不一定能坚持走到今天……
小羽毛：【叹气】
于归野很是诧异。他以“于先生”的身份和燕其羽约会时，曾经听她讲过这个闺蜜，开朗、跳脱、男孩子气、穷兮兮，这就是他之前对她的所有印象。他没有想到，原来她的漫画之路走的这么曲折艰辛。
田野：……她真的很厉害。
田野：画漫画收入不高，我还以为能选择这行的人至少是家境无忧，才能放开手脚追求艺术。
小羽毛：【脸红】我们的水平还撑不上“艺术”啦。
小羽毛：我们追求的是“梦”。
小羽毛：其实很多助手选择加入逐梦堂，傻乎乎的被洗脑，都是因为它们的名字，太戳心窝了。
小羽毛：不过阿琳说，如果改名叫“逐钱堂”，她也会加入的【笑cry】
田野：……
田野：她可真有意思。
小羽毛：对啊，我就是这么喜欢有意思的她啊。
小羽毛：【我们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两只猪猪】.jpg
于归野望着女孩的留言，有些无奈：为什么她能爽快的说出对别人的欣赏，可在自己面前，却一点都不坦诚呢。
田野：那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
田野：如果你和她的处境对调，她的工作蒸蒸日上，而你还是一个起步期的助手，她需要你帮忙，你会觉得嫉妒吗？
燕其羽的回答不假思索。
小羽毛：当然不会啊！
小羽毛：以她好强的性格，若不是真的没办法，否则绝对不会开口求助。她需要我的话，我肯定直接收拾行囊过去帮她。
田野：那不就行了。
田野：真朋友会因为对方的每一个进步感到开心，会因为对方的烦恼而忧心。
田野：我相信你的眼光，你既然把她当做朋友，那么她的人品绝对值得信赖。
田野：她出事了，你会帮。你出事了，她也会站出来的。
女生之间的感情细腻而复杂，需要精心呵护，才能让友情的花朵常开不败。
旁人看了，会觉得她们是庸人自扰。可在于归野眼里，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患得患失的燕其羽，真是傻得可爱。
小羽毛：qaq谢谢田野老师今天的心灵鸡汤！
小羽毛：特别好喝！
小羽毛：不好意思耽误老师这么久，让你听我碎碎念……
田野：没事，反正我对你们女孩子的心理还挺感兴趣的。
田野：我女朋友最近也在苦恼她和她闺蜜的关系。
小羽毛：诶？！！！
小羽毛：“女朋友”？？！！！
小羽毛：恭喜啊田野老师，你追到你暗恋的那个女生了？！！
小羽毛：什么时候的事情？
于归野却发过去一个摇头的表情。
田野：暂时没有。
田野：她很害羞，我向她暗示过多次，但是她一直没有同意与我更进一步。
田野：不过，我已经把她划到我的领地里了。
小羽毛：【你们城里人真会玩】.jpg
小羽毛：……老师，你这叫“单方面宣布恋爱关系”吧？
当燕其羽把这句话敲出去以后，屏幕那端迟迟没有回应。
她以为是自己的玩笑唐突过界了，她正犹豫着要怎么把话题圆回来，屏幕上忽然蹦出来两行字。
田野：你错了。
田野：我这是单方面宣布结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