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春节将到, 海豚文化集团的办公大楼里, 处处装饰都洋溢着新春的气息。也不知是效仿哪里的传统习俗, 后勤处的工作人员在入口处立了两排细长的文竹, 枝竿细长, 密密实实, 放眼望去就像是多了两排影背。
而在那些枝条上, 用红线拴上了无数的心愿签，一张张洒金的五彩纸上写了一个个愿望，有求升职加薪、有求身体健康、有求瘦身成功……
江雪舟踱步停在“竹林”前, 饶有兴趣的细细观察着这些心愿便签。他素白的手指捻起一片，一行粗犷的字迹映入眼帘。
【希望早日追到女神！明年不做单身狗！】
他哑然失笑，又觉得这句话何尝不是写给自己呢。
后勤小妹早就瞄上这位气质文雅的帅哥了, 她正愁没有机会和他搭话, 见状赶忙递上纸笔，期待的问：“您要不要写一个？”
“我？”江雪舟推辞, “不用了, 我看看就好。”
“您就没什么愿望吗？”
“当然有。”他温和的笑笑, “可愿望是要自己实现的。”
后勤小妹还想多劝两句,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悦耳动人的女声——“江老师！”
这道声音就像是世界上最神奇的魔法, 后勤小妹看到面前的男人眼底深处一片片亮了起来，眉间的轻愁一扫而空, 露出了一个足以驱散寒冬的笑容。
小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女孩停在江雪舟面前, 额头带着一点汗珠。
“老师对不起，让你久等了！”燕其羽气喘吁吁。
“没关系，不用着急。”江雪舟眉眼舒展，趁机细细打量已经许久未见的她。“这么久不见，小羽毛变漂亮了。”
“诶……？”燕其羽有些羞涩的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没、没有吧，就算是有，也是因为化妆的缘故。”
今天她出门前，简单打了层粉底，画了睫毛眼影和腮红。她之前向来是一年四季用大宝，认识于先生之后，才突然开窍学着买化妆品。她完全是个化妆新手，到现在还没摸清楚怎么画眼线。
江雪舟和她公事过一年，365天朝夕相处，知道她完全是个化妆绝缘体，每日素面朝天，最常见的发型就是马尾辫和花苞头。可如今这个亭亭玉立在他面前的女孩，却画着精致的妆容，发尾微卷，身上还飘逸着栀子花的香气。
是谁让她有了这么大的改变？……江雪舟隐隐有些心焦，担心自己来晚一步。
燕其羽哪会知道这位被她视为“老师”的前辈在想什么，她见时间不早，赶快领着他走向了电梯。
……
电梯门合拢，轿厢向着位于12楼的海豚漫画网升去。
“老师，你最近在喝中药？”燕其羽动了动鼻子，“你病了吗？”
江雪舟身上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中药味。虽然燕其羽用来泡手、擦手的也是中药，可于归野特地让医师在药材中加入了栀子花，中和那股味道。然而江雪舟身上的味道更加“纯粹”，也更加苦涩。
江雪舟苦笑：“最近腱鞘囊肿复发了，医生开了膏药，还开了这种草药调配的腕枕。”
腱鞘炎、腱鞘囊肿是漫画家最常见的职业病，发作起来时不光是腕部疼痛，连带着整个手肘都有弹响，疼痛难忍。
江雪舟撩起衣袖给燕其羽看自己手腕上佩戴的腕枕，那是一个形似护腕的东西，正散发着浓浓药香。
“老师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啊！”燕其羽一听，顿时紧张极了，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他的腕骨，“之前知不道仙人就是没有注意，结果一直恶化到需要手术，最后也没有……”
后面的话全被她吞回了肚子里，因为那一刻，江雪舟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动作，几分钟之前她刚刚经历过。
她脸上瞬间红了，眼神迷茫的看向咫尺之遥的江雪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算什么……办公室离职员工性骚扰吗？
然而江雪舟平静的与她对视三秒，接着轻轻的垂下眼帘，抬起左手解下了自己右腕的护腕。
他语气淡然：“我记得你也有腱鞘炎，这个护腕你带走吧，我家里还有。”
说罢，他已经把右手上的护腕转移到了燕其羽的手上，扣环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女孩腕间合拢。
燕其羽恍然大悟：江老师人帅心善，有药同享，是她想太多，误解了老师的意思。
护腕上还带着江雪舟的体温，它紧贴在燕其羽的脉搏上，替他守护着她。
她正要道谢，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抵达12楼了。
等候在电梯门外的步娜娜脸上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殷勤笑容，然而笑意还未到眼底，就被替换成了浓浓的惊诧——她刚刚没有眼花吧？电梯门开之前，小羽毛在和那个男人牵着手吧？
来不及她想清楚，电梯内两人的视线同时移到了她身上。
步娜娜整理好心情，率先伸出手去：“您好，我是小羽毛的责任编辑步娜娜，您就是独钓寒老师吧？很高兴认识您。”
“我是。”江雪舟温文尔雅的点点头，与燕其羽一同走出电梯，“步小姐，幸会。”
燕其羽飞到步娜娜身边，很亲密的挽住了她的胳臂，向江雪舟介绍起来：“老师，娜娜姐人可好了，特别照顾我，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好的编辑！”
她大力吹捧起步娜娜的优点来，耐心负责有眼光，总之江雪舟如果不签到海豚漫画就是他的损失。
步娜娜这个老油条都被燕其羽吹到脸红了，她赶忙制止燕其羽的商业吹捧，领着两人向着会议室走去：“独钓寒老师，您新年上映的大作《桃花庵》我们编辑都去看了，动画质量真的很高，绝对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动画。票房破了历史记录，甚至比欧美动画电影的票房都要高，恭喜您。”
“谬赞了。”江雪舟对于他自身取得的成绩，向来看得很淡。他曾多次获得国内原创漫画大奖，不论是剧情、画面都远超旁人，如今已经荣升为评委，可他身上却看不到丁点骄傲，时刻保持着一颗谦卑的心。“我仅是漫画原作，动画那边我没有出力，除了路演之外也没帮什么忙。功劳是属于大家的，我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老师，你可不要这么说！”燕其羽忙道，“后续确实是口碑效应，但是最初的观众都是你的铁杆粉丝！正是因为你的故事好、又有名气，大家才会慕名而去。”她挺了挺小胸脯，啪啪拍着，“你看，我就是你的大粉丝，第一天上映就去了！”
江雪舟听后，笑着摇摇头，忽而抬起手划过她的发尾：“行了，大粉丝，再说下去，老师就要不好意思了。”
……
会议室的落地窗前，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多的男人双手插兜，眺望着远方。他头发剃的极短，自耳后有一道诡奇的纹身蔓延而下，隐藏进衣领中。如果不是桌上扔着的工牌上写着他的公司名称，恐怕见到他的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来踢馆子的黑道大哥。
身后传来大门被推开的声音，男人转过头，望向了门外的两女一男。
为首的那位冷艳佳人自然是步娜娜，她今日特地穿了一身偏向正装的套裙，把一身锋芒掩盖于衬衫之下。而紧贴在她身后站着的那个女孩，他们曾在作者大会上见过，就是这只看上去没什么攻击性的小白兔，却从乱码君手里抢走了那位传说级的作者。
至于那位走在最后的男人，身上的中式正装经过改良，镶嵌着玉石的盘扣紧紧锁住领口，端的是一派不食人间烟火。
步娜娜为两方介绍：“独钓寒老师，这位是我们总编，‘番茄炒蛋很好吃’。茄哥，这位就是独钓寒老师。”
“久仰大名。”江雪舟由衷的说，“早就听过茄总编的赫赫威名，没想到今日有幸见到。”
“‘赫赫威名’？”茄哥挑眉自嘲，“我估计十个人里有十二个说我更适合当黑道大哥吧。倒是您，之前每次签售会的时候都有不少迷妹献花，都说凭您的样貌气度，更适合去娱乐圈发展。”
江雪舟也笑了：“你是说让我演那种坐着轮椅、一身重病、每次出场就咳血的贵公子吧？”
燕其羽没忍住，像是豌豆射手一样噗噗噗的笑了：没想到江老师对自己的形象定位还挺准确的嘛。
谈笑完，几人的关系也拉近了。
会议桌旁有四把椅子，燕其羽挨着江雪舟坐下来，两位编辑则坐在他们对面。
这次会面，燕其羽和步娜娜仅是中间的小小齿轮，起到磨合作用。她们二人先围绕《苍穹之梦》讨论了一番之后的剧情发展，只可惜“田野老师”不在现场，步娜娜只能就作画方面提了一些意见，并催促她尽快找到助手，现在的更新速度太慢，对于《苍穹之梦》这种剧情流漫画来说，更新战线拉长后，读者就容易忘了前面讲过什么、埋过什么伏笔。
江雪舟和茄哥都有看过这部漫画，两人也从不同角度给燕其羽提了几个改进意见。燕其羽一一记下，准备回家再好好琢磨，她有点遗憾，如果“田野老师”也在的话，那他们就能一起讨论了，那该有多好啊。
渐渐的，这个话题聊完了，终于进入到了本次会面的最重要的主题——关于独钓寒的新作签入海豚漫画旗下的事宜。
海豚漫画现在已经有了最近几年蹿红的知不道仙人，如果再加上独钓寒这个成名已久的老牌大神，可谓是如虎添翼，在国产漫画的圈子里绝对能够坐稳龙头宝座。
即使是沉着冷静如茄哥，此时也不免露出了一丝激动：“请容我冒昧的问一句，虽然海豚漫画是业内二次元用户占有率最高的漫画网站，可是以您的咖位，肯定有很多公司会为您开出更高的筹码，您为何选择了我们？”
这个问题，也是燕其羽非常关心的。这几天她翻来覆去的想了好久，总觉得独钓寒选择海豚漫画，肯定不止那么简单的一个原因。
独钓寒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坦然道：“用户群数量确实是我考虑的一方面，但除此之外，还有三个原因。”
“您请说。”
“第一，我最开始是从杂志出道，一直在画黑白页漫。直到连载《凤凰台》期间，杂志倒闭，当时负责我的编辑跳槽去了一家漫画网站，那时候漫画网站还是个新鲜事物，我觉得去哪家都无所谓，有熟人更方便，所以我便跟去了那家网站。”
这是圈子里人人皆知的往事。独钓寒出道已有十几年，之前画的都是黑白页漫，如这次改编的《桃花庵》就是他最经典的黑白短篇漫画。可惜后来随着电子阅读兴起，实体杂志受到了极大冲击，漫画杂志纷纷倒闭，独钓寒便在老编辑的牵线搭桥下，带着《凤凰台》去了一家刚刚成立的漫画网站，然后硬是凭借自身的流量，帮助这家漫画网站站稳脚跟。可以说他的《凤凰台》一完结，那网站的流量就瞬间降了三分之一。
而最令人称道的是，独钓寒在坚持个人风格的同时，非常善于挑战自我。
当时杂志倒闭后，很多漫画家都转为去漫画网站上连载，可很快就泯然众人矣。而独钓寒能坚持到现在，名气越来越旺，都是因为一个原因——当他意识到漫画网站的读者更偏向于看“彩色”漫画时，他立即更改作画方式，《凤凰台》自第101话开始，改为全彩页漫！
完全不同的画面表达方式、完全不同的作画侧重，《凤凰台》在更改初期顶着非常大的压力。在那个时候，彩色漫画被视为“异类”，是只有年轻画家才会走的“弯路”，根本算不上正统漫画，如果哪个老牌漫画家画了彩色漫画，那就是堕落的证明。
老读者的不解、其他作者的奚落、以及无数看客“你为了钱和流量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指责，江雪舟一人尽数承受。好在付出总有收获，他用精美绝伦的画面和过硬的宫斗剧情最终折服了所有人，造就了如今的自己。
现在“彩色漫画”早就是网络漫画中最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可以说现在的网络漫画里，十分之九都是彩色漫画，反而是最传统的黑白页漫越来越少见了。
回想起曾经肩膀上的压力，江雪舟也能笑着说一声“幸亏熬过来了”。
“我和前面那家网站签的就是作品约。现在漫画完成，我的老熟人编辑也离开漫画圈去游戏行业了，所以我就不想再和他们续约了。”
茄哥点点头：“原来如此。那请问第二呢？”
“第二嘛……”江雪舟侧头看向旁边的女孩，燕其羽正托腮听着他讲话，表情很是专注。
她的眼里有他的倒影——这是江雪舟永生难忘的景色。
他深深的凝望了她一眼，便转过头重新面向了对面的两位编辑，唇角的笑容很平和。
茄哥懂了：“原来是这样，能够理解。”
只有燕其羽没明白，傻傻的追问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步娜娜忧心忡忡的看了小羽毛一眼，遇到这么一个不开窍的，她都替独钓寒老师着急。
江雪舟清清嗓子，嘴唇微开，吐出了第三点原因。
“至于第三点，则是我的一点私心。我这次的新作决定挑战一个新题材，这是我出道十几年以来最颠覆自我的一次尝试，我想只有像海豚漫画这样的平台，才能有能力与我一起分担风险。”
步娜娜眼前一亮，她性格酷爱刺激，自然抵御不了这种诱惑：“愿闻其详。”
燕其羽也催促起来，甚至主动晃了晃男人的胳臂：“老师快说！”
江雪舟不再卖关子，把自己这个堪称胆大妄为的想法和盘托出——
“我这次的作品叫做《dance beat》。”
“现代青春题材。”
“背景发生在高中街舞社。”
“而且，是条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