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姜窕闹脾气不是没理由的。
  读高中时,她想去北影,不是有什么明星梦,单纯向往和喜爱影视化妆,想要念全国最好的人物形象设计专业。高二便毅然决然开始学艺。她语数外成绩很不错,父母希望她能老老实实走文化课,在他们眼里,艺考、体考这类都是偏门,外人看来有些丢面子,便私底下找到姜窕的班主任,让他劝劝姜窕。
  这是第一件。
  别看姜窕平日里都文文静静的,心里的那股子韧劲却是强悍得不行。
  班主任找她做了心理工作,无果,父母更是没办法,只好由着她去了。
  这姑娘倒也争气,两年后顺利被北影美术系录取。
  很快,第二件事来了。
  姜窕有位亲戚长辈的发小,在北影招生办,也是个干部。她父母便私底下托关系找到那人,花了十几万块钱打点,加请客吃饭,希望能帮姜窕转专业换到文学系去。怎么说呢,还是认为学化妆说出去有些丢人,人家专科职校的也能化妆,她就算念个北影,学校再好,说出去不还是学化妆么……
  这一系列举动都瞒着姜窕,她一无所知。
  新生报到前,父母才把她叫过去说了这事。
  姜窕哭闹一场,誓死不去去文学系。她把录取通知书拿出来,说录取通知书上写得什么专业,她就去学那个。
  姜父大为光火,骂道:钱都花下去了!难不成打水漂么!
  姜窕说:我很快会还给你们。
  姜父说:你拿什么还,就你那拿不出手的专业么?
  姜窕回:对,就我那拿不出手的专业。
  毕业第一年,姜窕用全年的工作积蓄将那些钱全部还清。家里摆满她和许多当红大牌明星的合影相框,不管谁来作客,都叹为观止,啧啧称奇。
  好面子的父母终于没了声音。
  如今,她三个月的薪金加起来,就能抵上父母当年所谓的“后门费”,这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今天,傅廷川挖人的事,绝对称得上她生平第三件。
  打着为她好的借口,却不曾征求过她的想法。尤其他还是她的男友,他们之间,不是更加应该好好沟通么?
  他这样,跟她父母当年有什么区别?
  倘若他不是找袁样来劝她,而是亲自说明自己的打算,询问她的意见,她也绝不会发这么大脾气。
  人都有个雷区,这就是姜窕的雷区。
  他偏要来踩,就别怪她会炸。
  **
  女人的眼泪是最杀人不见血的利器。
  眼见着自己家姑娘哭出来了,傅廷川心头那些忿忿不平即刻消散,只剩心疼。
  他不假思索地把姜窕搂到身前。
  姜窕挣扎推搡了半晌,男人都纹丝不动,他手臂上的力道大得惊人,快勒着她喘不过气。
  “傅廷川,你放开!放手!”她在他怀里闷喊,眼泪止不住地掉,把他的灰色衬衣渍晕了一大块。
  傅廷川自然不会松手。
  他伏低头,靠到姜窕耳边:“你先别发火,坐下来,我们好好谈一下,我就放开。”
  怀里女人顿时不动了,看来她赞同这个提议。
  傅廷川守信放开她。
  终于找回新鲜氧气,姜窕大口呼吸,脸涨得通红,她眉心紧紧揪着,好像要在那拧出个拳头,砸在男人脸上才痛快。
  傅廷川抬手,用拇指抹去她脸上残留的泪迹,先放低姿态,和她道歉:“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姜窕仰头看他,眼圈还红红的。她没说话,只是神情没刚才那么激烈了。
  傅廷川问:“火锅还吃么?”
  “买都买了,干嘛不吃?”姜窕撂下这句话,往洗碗池那走。
  傅廷川吁一口气,紧跟过去。
  情侣吵架就和暴雨一样,来得急,去得也快。
  姜窕和傅廷川两个人,又回归刚刚那种边洗菜,边唠嗑的平和状态。
  姜窕接着处理那盒鸡毛菜,小手灵巧地择着,像是翡翠里的白玉。
  又处理好一棵,她才小声说:“我们重来吧?”
  “什么意思,”傅廷川没听明白:“重吵一次?”
  姜窕鼓嘴,呼了口气,挑眉瞪他:“行啊,我没意见。”
  “不行,”傅廷川飞快否决,放低自己上身,凑到她眼底下,边卖乖边问:“重来什么?”
  这老不休,卖什么萌,姜窕移开眼:“把时间倒回去几天,到你还没私底下做决定和我师父要人的时候,而且,你也没这个打算,只想当面和我商量,参考我的意见,行吗,”
  她微微抿唇:“就这个场景,给你一次机会,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重演一次这个?”傅廷川了悟。
  姜窕重重点了一下头。
  “可以。”傅廷川冥思片刻,启唇:“其实,你上个月来北京出差,我就想和你说这件事,想让你到我身边工作。看电影那次,我跟你提过,但你没听见。我想,算了。再忍忍吧……”讲到这,男人深叹:“我发现自己根本就忍不了。”
  听见这句话,姜窕的心,绞痛了一下。
  她手顿在那,问:“所以就去找我师父了?”
  “这是后来的计划。档案曝光那阵子,我每天都闷在工作室,很想来横店见你,但是,你清楚的,身不由己,只能老实待在家里。我做不到亲自开口对你提什么要求,所以,去找了袁样,希望他能帮我推你一把,”
  “袁样一开始也没同意,他觉得莫名其妙,也舍不得你。我和他在电话里聊了很久,保证对你好,工作上不让你吃苦吃亏,感情上不会辜负,他才松口。我叫他好好劝劝你,别把我暴露出去,他也答应了,”
  “没想到,他出卖我出卖得那么快。”
  嗤……姜窕别开脸,笑出了声音。
  再回头看傅廷川的时候,她回归庄重状态:“自私地替我做决定,还撺掇我师父当帮凶,我师父本来就不爱说谎,被我戳穿了,你还觉得委屈了是吗?”
  “委屈什么,我一早就有心理准备。徐彻也说过这个办法不好,你可能会生气,”傅廷川顺手搭上姜窕右肩,拧了拧她腮帮子:“只是没想到啊,生这么大气。”
  话毕,手又停回姜窕肩头。
  “现在见识过了?”姜窕想掰开他手,不料这家伙掐得特紧实,一根指头都扒不开,索性作罢。
  “唉,见识过了。”傅廷川答得很是规矩和无奈。
  姜窕瞟他一眼,低下头,继续择菜:“我刚才发脾气也有错,如果吓到你了,我也说一声抱歉,对不起,”
  她把最后一根菜放进果蔬筛:“但我还是希望啊,你做什么决定,尤其这种关系到我工作生活的决定之前,还是事先和我沟通下比较好。不要仅凭一腔热血、大男子主义就背着我做决定,好像是为我好的样子,但这种被控制的感觉,非常不好受,你也体验一次就清楚了。我并不反感去你身边工作,我学化妆,确实多多少少和你有关系,但你中间的方式真的存在问题,知道吗?”
  她咬字清晰,娓娓道出自己的观点:“我从来都觉得,一段合适的感情里,不应该有什么优势劣势,不用谁完全主导,也不用谁言听计从。男女之间平等互补,相互尊重,恰如其分,维持沟通才是关键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五十分的你我,才能磨合出一百分的恋情。不管是哪一方,被热恋期分泌的巴多胺搞得神智不清,只图一时的骄纵安乐,等到以后在一起过日子就后悔了,过分的倚靠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傅廷川忽然打断她:“你刚才说什么?”
  “……”姜窕正说在兴头上,被他从中这么一卡,什么词儿都忘了。
  她怒极反笑,超想锤他一下:“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听了,要我背给你听一遍么,我记词的功力还不错。”傅廷川架持住她的小拳头攻击,轻描淡写的口气很是挑衅。
  “不用,你听进去就行。”
  姜窕刚要回身,又被傅廷川拉回来,直面他。
  “你干嘛?”这人真奇怪,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她的耐心,是不是还想再闹一次。
  傅廷川一脸郑重:“你重复下刚才最后一句,我没听清楚。”
  “我记不得了。”姜窕回道,本来就是即兴谈话,她哪能再说出同样的措辞。
  “我帮你回忆下,我记得几个字。”
  “什么?”
  “你说,以后在一起过日子。”
  “……”
  傅廷川微笑:“是不是?”
  他可真会找“重点”,姜窕搞不懂面前这家伙在眉飞色舞莫名亢奋个什么劲:“对,我是说了啊。”
  再然后,
  她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傅廷川拉进怀里,拥抱了好一阵。
  好说歹说,软磨硬泡,扛着他下巴的肩都麻了,就是不肯撒手。
  奇怪的男人。凸。
  **
  徐彻掐着时间回到公寓,按门铃前,他贴着门聆听了一会。
  里面安安静静的,似乎没什么大动作,应该……已经和解了吧。
  手指悬在半空,迟疑了一会,终究还是按下门铃。
  wuli玉足已冻成铁块。嘤嘤。
  傅廷川给他开了门,男人蹙着眉,一副嫌弃样:“怎么回来这么晚,不知道火锅底料最重要?”
  徐彻真是难以置信,用眼神各种鄙视他:我草草草,还不是为了给你这事儿逼腾时间挽救爱情!
  “徐彻,外面冷吧,”姜窕的声音从里屋传来:“锅底烧开了,快来烘烘。”
  还是妹子知道疼人,徐彻赶紧在地垫上蹭了几下,甩着袋子就轻快小跑回餐厅去了。
  徐彻摊开袋子:“我买了好几种口味,你看看放哪个。”
  姜窕问他:“你能吃辣嘛?”
  徐彻拍拍胸脯:“当然……木问题啊。”
  傅廷川也进了厨房:“就放清汤。”
  姜窕朝他望过去:“你不能吃?”
  徐彻冷笑:“呵呵……上年纪了,身体各种器官各项功能都在退化,胃不好。”
  傅廷川:“……我们好像是同龄吧。”
  徐彻:“我心态年轻,相由心生,所以外在也年轻,不是十八,胜似十八。”
  姜窕拎出其中一个口味:“那就放这个菌菇鸡汤的?”
  徐彻匆忙拦住:“诶诶诶,你先别放啊!姜妹妹,难道不应该少数服从多数吗?”
  姜窕困惑脸:“我说过我要吃辣锅么?”
  狭长的桃花眼里透出笑意,傅廷川很是得意满足。
  ……………………???
  徐彻无话可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感叹:“天哪……真是夫妻同心齐力欺负人啊。”
  姜窕把桌上的辣酱瓶推到他跟前:“老干妈给你行吗,吃掉一整瓶都没事。”
  徐彻扶额:“让我考虑一下……”
  傅廷川眉梢微动:“让你拿着就拿着,再多话等着扣年终奖好了。”
  “妈的!接受!老干妈是吧,来!”徐彻抱住酱料瓶,愤慨:“不吃空不足以平民怨!”
  餐厅里热气腾腾的,窗玻璃上沾满了雾气,整间房子里都暖融融的。
  这只是一个隆冬的平凡深夜,却过得好像除夕一样圆满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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