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了
陆悍骁浑身警铃大作,直勾勾地盯着周乔,像要将她的心看出个底朝天。
周乔却对他眨了眨眼睛,露出白牙,忽地笑出了声儿,“这么严肃干什么?爱你是不容易啊。”
她的食指又细又长,指腹还带着余温,轻轻点向陆悍骁的眉毛,“长得帅,鼻子挺,嘴巴也会说话。”
她的手指一路下滑,定在陆悍骁的嘴唇上,眼里闪闪发光,“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人啊。”
陆悍骁对这恭维夸赞,并未有太多感觉,但一想,可能只是她的玩笑话,也就没深思了。
“既然这么好,那你就抓牢点。”他笑得春风得意,“不然我就跟人跑了。”
周乔轻呵,“怎么抓牢?把你栓在裤腰带上?可是我又不系皮带。”
陆悍骁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我还是自觉点吧,给鸡拔上把锁?”
周乔配合地猛点头,“还要那种带报警的,一碰就哇哇叫。”
稍一设想那个画面,有点儿辣眼睛。
两个人相视着,同时笑出了声音。
周乔解释自己的伤口,语气平常,“回来的路上,下公交车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摔了个狗吃|屎。”
陆悍骁只顾着她受伤,“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我抹过碘伏了。”周乔想把长裙放下去,被陆悍骁制止,“别碰着伤口,换套衣服。”
但搬家的时候,周乔只留了两套睡裙在他公寓,陆悍骁也想到了,于是起身拿车钥匙,“等着。”
周乔喊都喊不住,就看他出了门。
一小时后,陆悍骁提了三四个大纸袋回来了。周乔一瘸一拐地正从厨房喝完水出来。“咦?你买的什么呀?”
“衣服。”陆悍骁把纸袋放沙发上,然后逐一拿出,“尺码应该合适。”
都是一些样式简单,但质地不错的夏装,颜色清爽,裙子长度在膝盖上方一点。陆悍骁很细心。
还有个黑色的小巧袋子,陆悍骁把内衣拎出来,周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垂,“……我有。”
陆悍骁塞她怀里,无辜道:“可是我想看啊。”
“……”周乔低头看了看,问:“能换货吗?”
“怎么?”
“尺码不对。”
买大了。
陆悍骁却肯定道:“不会错的。你以前穿c,现在大了半杯,店员说这个码正合适。”
“……”
“被我摸大了哈哈哈。”
周乔抡起内衣就要揍他,陆悍骁灵敏一躲,“不好,有胸罩!”
周乔边笑边打,奈何腿脚不便,她当即一声呵斥,“给我站住!”
陆悍骁立正稍息,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是!报告夫人,关爱残疾人人人有责!”
周乔软拳捶向他的右肩。
“哎嘿哎嘿。”陆悍骁立刻陶醉脸,“啊,舒服,用力,再用力啊。”
周乔身体越靠越近,手还真没个停。陆悍骁偏脸躲,最后不躲了,索性一把将她抱离地面,“打脸就犯规了啊!”
“你脸不能打?”周乔故作凶状。
陆悍骁沉思了几秒,妥协地点了下头,“别人不能,老婆能。”
这会反而轮到周乔缩头了。
陆悍骁得意地挑眉,“打啊,怎么不打了?”
“……”
打了就是你老婆。才不给你白瞎捡一如花似玉的老婆呢。
周乔认怂,抱着早准备好的睡裙要去洗澡。
陆悍骁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笑骂,“小怂包。”
浴室门关紧还落了锁。
陆悍骁这才拣起给她买的新衣服,吹着口哨去主卧洗手间给手洗了。
周乔洗完澡出来,正巧看见陆悍骁在阳台上晾衣服。隔着几米远,他的背影融入窗外的夜色里,成熟坚挺的身形挺得直,低头认真地将湿衣服撑平。
周乔站在原地,看着他心底一片潮热。
察觉到动静,陆悍骁侧头,笑着问:“洗完了?我新换的沐浴露,味道好闻吗?”
周乔不说话,走过去从背后搂住他的腰,脸轻轻贴着他的背。
“哟。”陆悍骁放轻声音,拍了拍她环在腰间的手背,“这是社区送温暖啊?”
周乔闷声:“你真好。”
“要真好,你就跟我去领证嘛。”陆悍骁把衣服挂在衣杆上,然后按了开关,衣架缓缓升高。
周乔却撒娇似的,抱着他不肯撒手,难得的黏人。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陆悍骁:“难吗?”
“难。”
“好。”陆悍骁:“你问。”
“我和你妈妈同时落水,你会救谁?”
“…………………………”
陆悍骁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感觉到他身体微颤,周乔的头埋在他背上,声音更闷了,“笑什么。”
陆悍骁扣着她的手,“这个假设不存在。我宝贝儿可是能教会我游泳的人。你不需要我救的。”
虽然知道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幼稚,但听到答案,周乔还是心酸了会。
“所以,你会救你妈妈对不对?”
“徐太后不会游泳,咱俩一块救她呗。”陆悍骁的思维方式,习惯立足现实思考,压根没去想这问题背后的种种深意。
周乔艰难地咽了咽喉咙,“嗯。”
“不过。”陆悍骁突然又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周乔倏地呼吸暂停。
“我还是会先救我妈。”陆悍骁说,“救她上岸,再跳下来,陪你一块死。”
就像箭在弦上,突然发射。
周乔听完后半句,整个人都软下来。
陆悍骁把她转过来,面对面,皱眉往她额头上一点。
“干嘛呢,想些乱七八糟的。我妈当领导当惯了,身上难免有点儿独|裁陋习,你随她去吧,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唱不起来的,我挑的老婆,我自己宠着。”
他是一副轻松自得的模样,话说得让人宽心。
但周乔联想到陆母的种种言行。
真的……能往好方面想吗?
———
日子照常过。
陆悍骁在周五下班后回了趟陆家。本来是要带周乔一块的,但她晚上还有课,来回时间不够只能作罢。
一进门,陆悍骁就嗅着鼻子,“嗯,这味儿正点,齐阿姨做的糖醋鱼!”
听到声音的陆奶奶从厨房出来,满脸笑,“鼻子老灵了。”
“奶奶。”陆悍骁端详了半天,夸张道,“天嘞,您皱纹又少了三条。上回来看,还是四条呢!”
陆老太被逗得咯咯笑,满心欢喜地让孙子吃水果,“尝尝,这橙子可甜了,你爷爷上回一口气吃了两个呢。”
“那我得吃四个。”陆悍骁叼了一片,一点也不含糊地夸赞,“好吃!”
没多久便开饭,一家人其乐融融。陆悍骁是个来话的,一圈下来,把家里每个人都哄得笑声不断。
在听到他汇报的工作近况后,就连严厉的陆老爷子都眉眼舒展。
陆悍骁评价今天的菜,“这道鱼做得不错,下次带周乔过来,齐阿姨你再做给她也尝尝。”
提起这个名字,徐晨君筷子一顿,抬起头,发现陆悍骁正有意无意地看着她。
儿子吊儿郎当地一笑,“妈,周乔和你一样爱吃鱼。巧死了。”
徐晨君点点头,敷衍道:“爱吃鱼的那么多,哪里巧了。”
眼见气氛起了矛头,陆奶奶眼色明利地适时打圆场,“吃鱼好,吃鱼的孩子脑瓜子聪明顶顶。来,悍骁多吃点儿。”
陆悍骁:“谢谢奶奶。”他低头挑着鱼刺,“妈,难怪你这么聪明,原来是吃鱼吃的。”
徐晨君笑纳,漫不经心地说:“嗯,希望周乔也是个聪明女孩儿。”
“那当然啦!”陆悍骁倍儿骄傲,“不聪明能考上名校研究生么?”
母子俩的聊天已经硝烟味儿弥漫了。
徐晨君放下碗筷,“爸妈,你们慢吃。”
然后离座上楼。
陆悍骁也把勺子一放,“吃饱喽。”
他走到外院,披星戴月的天空顶在头上。陆悍骁趴在栏杆上抽烟。
陆老太老远声音就传来,“就说找不着人儿呢,到这躲清静来了。”
陆悍骁伸手驱散空气里的烟味,转过身,“奶奶,才吃过饭又吃水果,您喂猪呢。”
“把你喂成猪才好哦。”陆老太递上一盆草莓,“老老实实的猪多可爱,一点儿都不用操心。”
陆悍骁笑笑,接过果盘。
“你这孩子呀,哎。”陆老太突然一声叹气,伸手拂去陆悍骁肩头的一根头发,忧心道:“你妈妈也是个倔性子,你就不要和她对着干了嘛。”
陆悍骁笑着反道:“我和她对着干了?”
陆老太今天穿了一身玉白色的老式旗袍,像极了谆谆教诲的旧时老师。
“其实嘛,我也是不赞同晨君的做法的,乔乔老好了,我喜欢这孩子。但是,晨君毕竟是你母亲,母子两个闹得像豆子蹦似的,难看哟。”
陆悍骁:“我知道。奶奶,您没见着我一直在忍吗?”
“忍忍好,忍忍好。”陆老太心甚慰,把事往好里搅,语重心长地劝说,“你妈妈就是这样的性子,都要哄哄就好的,你就哄着她点嘛。让乔乔也多陪陪她,耐点烦,用点心,她总会感化接受的。”
陆悍骁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从左边叼到右边,上下晃了晃。
他没说话。
陆老太知道,孙子在考虑这个提议。于是趁热打铁继续游说,“你和乔乔是年轻人,气量要宽大一点,不要遇到困难就退缩了,也不要对着干。吃点苦,受点委屈,那也是应该的。悍骁,你说对不对呀?”
陆悍骁弯了弯嘴,把烟从嘴里拿下,夹在手指间。“陆老师,您退休几十年,育人教诲宝刀未老啊。”
陆老太慈眉善目,很有福相,她还是不放心地嘱咐,“要听奶奶的话啊,你们都乖乖的。”
陆悍骁揽着她的肩并排往屋里走,“好好好,听您的,您长命百岁。”
话说回来,陆老太是这一大家子里,最洞悉的长者。
陆悍骁知道,奶奶说得很在理。徐晨君虽然性格烈如火,年轻时候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角色,认定了的事情很难去改变。但到底是一家人,“吃软怕硬”对外人可能不管用,但对自己的亲人,那多少还是有点效果的。
从陆家回去之后,陆悍骁也拐着弯地提到了这些。
周乔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让她对徐晨君热情一点,主动打打电话,买点小礼物哄长辈开开心。
用陆悍骁的话说,“这么明理懂事的儿媳妇,谁不喜欢谁眼瞎。”
周乔笑了笑,没发表任何意见,清清淡淡地应了他,“好。”
没几天,还真有了这么一个机会。
徐晨君住院了。
在公司半年一次的例行体检中,她被查出子宫肌瘤。性状未知,需住院进一步化验确认。陆家很快安排妥当,活检结果万幸,是普通的肌瘤。
但由于个头不算小,医生建议手术切除。
这种妇科手术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不用开膛破肚,微创,在肚子上打个小针孔就行。
徐晨君从检查出来住院,到手术结束能下床自由活动,不过一星期。陆悍骁挑了一个最合适的时间,准备让周乔过来看望。
“水果别买香蕉,我妈不喜欢,再提一箱牛奶。”前天晚上,陆悍骁安把一切安排妥当,“哦,对了。”
他又拿出一个精致的礼品袋,“这是个兰花胸针,你就说是你买的,送给她当礼物。”
周乔安静地听着,看着一地准备好的东西,目光最终落向胸针。
她说:“我自己买吧。”
拿着这一切,走个过场,目的性太明显了。
周乔说:“我本来就是要去探望她的。”
“没事。”陆悍骁不做多想地说:“你一个学生,哪那么多钱,你买我买都一样,就听我的。”
周乔欲言又止,但看陆悍骁一脸认真,也就把话给咽了下去。
陆悍骁见她脸色犹豫,以为是担心徐晨君的不友好,兀自故作轻松地说:“我妈这次特别乖,我一说,你明天回来看望她,她还挺高兴。神奇,动个手术就跟转了性似的。”
周乔抬起头。
陆悍骁仿佛觉得俩人之间最大的难题即将迎刃而解,特别高兴,“这老宝贝总算开窍了。明天我先去,你下午五点过来,放心,有我在,这次一定婆媳相认。”
周乔也觉得,一切是不是来得太顺利了?
“乖,别多想,我先去洗澡。”陆悍骁揉了揉她的头发,吹着口哨进了浴室。
浴室门刚关上。周乔的手机响,是一条新短信。
她打开一看,来自徐晨君。
而看完这篇幅不算短的信息内容后,周乔耳朵里嗡嗡作响,半天都没安静下来。
———
第二天,陆悍骁出门上班前还叮嘱她,“宝贝儿,记得时间,别忘拿东西。”
周乔好像听见,又好像没听见。
陆悍骁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周乔抬眼看他,但这眼神,压根不像走神。冷冽而迟疑,似乎在说,我不想去了。
陆悍骁耐着性子,双手搭上她的肩膀,低声哄劝,“好乔乔。”
周乔抿了抿唇,看着他含情期盼的眼神,心就这么软下来。
她点点头,绵着声音说:“嗯,会准时的。”
陆悍骁瞬间笑容大开,搂着她开心出门,“走,送老婆上学去。”
今天李教授出差,落了个清闲。
齐果她们已经约好下午去吃火锅,“周乔,你也一块呗。”
周乔说:“不了,我待会就走,有点事情。”
齐果眨眼,“跟你男朋友约会呀?”
细想一下,也的确算约会。周乔没藏掖着,嗯了一声。
“呀呀呀,羡慕死了。”齐果双手合十,星星眼,“你男朋友好帅哦。”
周乔一想到陆悍骁,心里的甜,还是压倒了一切,她不客气地表示,“是还不错。”
“瞧把你得意的。”齐果嘿嘿笑,“虽然年纪长你几岁,但是大一点,会疼人。比咱们同龄的成熟多了。”
最后半句话,周乔持保留意见。但和齐果聊了聊,她心情开阔些许。
也罢,反正喜欢他,刀山火海,闯一闯也无所谓了。
周乔看了看时间,然后关电脑,悄声说:“我先走了。”
“快去。”齐果拍拍她的腰,“约会愉快哟。”
周乔背好包,刚走出校门,有电话进来。她以为是陆悍骁的,拿出一看,
号码归属地:遥省。
她老家。
周乔一看是串座机号,心就往下沉了三分。她慢下脚步,深吸一口气。
“喂,你好。”
那头声音四平八稳。
“你好,是周乔吗?我是其东派出所的办案人员。请问,你认识金小玉吗?”
———
市一医院。
半小时前,陆悍骁就一直看手表。
徐晨君面色尚好,坐在病床上,劝道:“算了吧,周乔可能是有事,没法过来。”
陆悍骁还是好颜好言,“别急啊妈,您就怎么想看到儿媳妇啊?等着,快到了。”
徐晨君呵的一声,“你电话都打了好几个,不是有事儿,干嘛不接你电话啊?”
这话戳到了陆悍骁心坎,他脸色当即沉了下去。
徐晨君十指相交,端正地放着,叹了口气,说:“不用勉强的,妈妈是太严厉了,一般孩子都不会喜欢,周乔不喜欢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陆悍骁听了,眉头皱得更深。
徐晨君眼色波澜不惊,轻轻一挑,“算了吧,算了吧,反正我明天就出院,不来看我,没关系的。”
陆悍骁不着一词,拿着手机拉开病房门,还在不断打周乔的电话。
他焦虑心急,同时也满心恼火。
一遍又一遍短嘟声之后。
终于接了。
那边似有很大的风声,周乔的呼吸声也很急。但这些细节,都被心里的急火给忽略,不等她开口,陆悍骁劈头盖脸地说起话来。
“电话占线,占线!你是不是又把我拉黑了!周乔,你要是不想来,昨天就别答应我啊!我妈都愿意让一步了,你就不能配合一点吗?在这件事情上,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着急和努力!这些都没关系,但你今天的做法实在是过分了。你有事,没关系,打个电话提前告诉我,你不想来,ok,昨晚上你可以说明白,我陆悍骁什么时候给过你半点勉强?!”
他的怨气和不解,直截了当地从电话里喧嚣而来。
周乔捂着嘴,眼泪无声地往下坠。
她一路飞跑,从的士里到高铁站,一直在和老家那边的派出所打电话了解情况。好不容易买到最后一趟回去的高铁,坐到位子上,才觉得浑身虚脱。
陆悍骁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愤懑难平地挂断了电话。
周乔望着黑漆漆的屏幕,最后5%的电用完,手机自动关了机。
列车广播女声甜美:
“欢迎各位乘坐g2345次高铁,列车由上海开往其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