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章

  王钊是民商律师, 和柏冬青不属于一块, 但华天主打刑辩, 柏冬青是现在除了几个合伙人之外, 在所里职位是最高的, 深受陈瑞国器重, 已经有风声透露, 陈瑞国有升他为合伙人的打算。所以就算王钊比他学历高,年纪也要大上几岁,对他的态度还是很毕恭毕敬, 看他进来,笑吟吟打招呼:“柏律师,这么早下班?”
  柏冬青点头, 淡淡看了他一眼, 似是不经意道:“对了王律师,张主任好像在给你们民商组的律师开会, 你不去吗?”
  张主任是华天民商那一块的负责人, 也是王钊的直接上司。
  “啊?是吗?”王钊匆匆按下电梯键, 便往外走边朝许煦笑道, “不好意思, 看来只能下次再请许小姐吃饭了!今天的采访很愉快,我们再联系!”
  许煦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再见!王律师!”
  柏冬青在王钊还站在电梯门口挥手时, 就毫不客气地将电梯门关上,然后直起身看向身旁的人, 道:“下次也不要去!”
  “嗯?”许煦没反应过来。
  “下次王律师请你吃饭, 你也不要去。”
  许煦眨眨眼就:“为什么?”
  柏冬青看着她,抿抿唇:“他是个花花公子。”
  “吃醋啦?”他这幅样子,让许煦将刚刚的心事暂时抛开,忍不住逗他。
  柏冬青面露赧色,微不可寻地点点头,默了片刻又才问,“你来华天,怎么没跟我说?”
  许煦道:“本来想发信息给你的,后来遇到姜毅,聊了几句就去采访王钊了。”她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问,“姜毅学长在华天,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柏冬青道:“他去年才进来的,想着你和他也不熟,就没专门跟你说过。”
  许煦点头,又问:“刚刚我和姜毅学长聊天,听他的语气,好像还不知道我们在一起。”
  柏冬青看着电梯的数字,喉咙微微吞咽了一下,轻描淡写道:“嗯,是还没跟他提过,他才来所里一年,工作也挺忙的,想着什么时候有空了,和你一起请他吃顿饭。”
  “哦!”许煦看着他沉静的面容,心中那些疑问,到底没有说出口,出了电梯,才又想起来问,“你今天这个时候就下班了吗?”
  柏冬青轻笑了笑:“没什么重要的事,先送你回去,晚上再翻翻材料就行了。”
  因为难得两人都回得早,柏冬青便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好久没一起吃过晚餐了。”许煦看着餐桌上几样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
  柏冬青给她剥了两只虾,放在碗中:“是我太忙了,我真不是一个负责的男朋友。”
  许煦笑:“没有啊!虽然你很忙,但是家里什么事都是你弄的,我现在都还不知道电费水费怎么买呢!”
  柏冬青想了想,抬头看她,冷不丁问道:“你下个星期能空出几天假吗?我把工作挪一挪,咱们出去玩几天怎么样?在一起这么久,都还从来没一起出去玩过呢。”
  “你想去玩吗?”
  柏冬青点头,笑着道:“上学的时候没钱,工作后又没时间,对旅行其实没什么概念。但是挺想跟你一起出去玩的,不用再想着工作,就咱们俩好好放松几天。”
  许煦听他这样说,不免有些心疼:“行啊!我请个年假就好了。”
  柏冬青似是很高兴,弯唇笑开:“那我这两天好好准备一下。”
  许煦被他这略带兴奋的表情逗笑:“就出去玩个几天,又不是出国,有什么好准备的?”
  柏冬青道:“那还是要的。”
  虽然心里生出的疑窦,如同一根刺般梗在胸口,但许煦没有再对姜毅那件事穷根究底,柏冬青在这段关系里表现出来的真诚以及对她的付出,让她觉得对他的任何怀疑都有些残忍。她甚至已经为他找好了借口,也许是因为自己曾经是程放的女朋友,他觉得和室友说起有些尴尬,所以迟迟没有告诉姜毅。
  可是程放那件事都已经过去五年,而两人也在一起超过两年,成年人的交往又怎么能和校园恋爱相提并论?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实在是有些荒谬蹩脚。
  好在接下来几天,柏冬青兴致勃勃准备出行计划的表现,让许煦暂时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毕竟这是两人一起生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一起出去旅行。细想下来,因为他工作太忙碌的缘故,情侣间常做的诸如约会旅行之类的事,两个人都很少做。当然,也不是所有情侣间的事都做得少,比如床上的亲密行为,实在是不算少。
  柏冬青看着再如何清心寡欲,到了床上也还是个正常男人。
  因为假期只有四天,两个人就选了一个热门的古城。许煦旅行经历不算少,其实对这种被炒出来的古城,已经没兴趣,但见着柏冬青蠢蠢欲动,就定下了。
  正是初秋季节,阳光充足雨水少,最好的出行时节。
  古城不过就是吃吃逛逛,千篇一律的人造风光,许煦已经看过太多,但柏冬青却新奇得不得了,看到好看的风景都会拍下来,看到有意思的纪念品忍不住就要买,哪怕许煦告诉他,大部分都是义乌小商品市场批发来的,他还是买了很多。
  许煦倒是很理解他,因为这些对他来说,是真的很新奇。他成长在都市,看得多的是钢筋水泥,家逢变故后,人生就只剩下如何去努力生活,工作虽然经常出差,可也没有闲心慢下来欣赏别处的风光。
  一个二十七岁收入颇丰的名律师,从来没有真正旅行过,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所以对他来说,这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旅行,风景美不美不重要,重要的是旅行这件事本身。许煦当然也不会扫他的兴,一直耐心陪着他。
  只不过这家伙的精力也实在是太旺盛了!这是半天下来,许煦心中的感慨。
  早上七点出门,逛了一天景点,傍晚回来洗了澡,又去看表演,看完表演,亢奋状态的某人,继续拉着许煦夜游,一直到十点多,才念念不舍地牵着人往客栈走。
  许煦这会儿双腿都开始打颤,笑着哼哼唧唧道:“我还以为你能逛到半夜呢!”
  柏冬青转头看她,这才发觉她一脸疲惫,顿时有点内疚:“是不是很累?”
  许煦点头,语气有点撒娇:“脚都疼了!”
  柏冬青听着这样的语气,心中就跟泡了水一般,想了想,松开她的手,走上前半蹲下:“我背你回去!”
  “不用啦!”
  柏冬青笑:“上来吧!刚刚我看到有女孩走累了,也是让男朋友背回去的。”
  许煦大笑,走上前趴在他背上:“你是要像别人学习么?”
  柏冬青道:“我第一次当人家男朋友,确实应该像别人多学习,要不然做得不好,你不跟我在一起了怎么办?”
  许煦轻轻咬了他耳朵一下,笑道:“胡说!我要是不要你了,去哪里找你这么好的男朋友?”
  柏冬青背着她慢慢走了几步,默了片刻,才又道:“许煦,我真的好吗?”
  许煦笑:“当然啦!我们家冬青是最好的。”
  柏冬青叹了口气,低声道:“可是我怎么觉得没那么好!”顿了顿,又道,“这几年你好像没有像在大学里那么开心了!”
  许煦有些愕然:“你怎么会这么认为?人长大了,工作了,见到的事多了,认识的人也多了,要是还像上学时那么整天傻乐,应该是个傻子吧?”她抱住她的脖子稍稍紧了紧,靠在他脸侧,“冬青,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所以希望你也很喜欢,是真的喜欢,而不是把某些事当成理所当然。”
  柏冬青道:“我也很喜欢啊!”
  “真的吗?”许煦想了想,又问,“你有没有认真想过,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柏冬青点头:“想过啊!所以当初才放弃出国进了华天,现在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
  “我不是说工作和事业,是说感情以及将来的婚姻家庭生活。”她顿了顿,“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柏冬青愣了下,有些失笑地将她轻轻颠了颠:“还用问吗?”
  “我的意思是,在我出现前或者我没出现的话,你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许煦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当时也不小了,心里也不可能没想过这种事吧?”
  柏冬青想了想,脑子里浮现许煦当年青春少女的模样,他笑道:“不知道。”
  在她出现后,她就是他喜欢的样子,而在她没出现前,他对感情的认知一片空白,所以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
  许煦拍了他一下,笑道:“你还真是个榆木疙瘩。”
  柏冬青笑着不说话。
  许煦说完这话,忽然有些怅然,所以是在他对爱情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自己强行拉了进来吗?
  算了!还是不想了!
  回到客栈的房间,许煦倒头就往床上一躺:“累死了!”
  柏冬青将她的鞋袜脱下来,咦了一声:“脚怎么红了?还磨破了皮。”
  许煦坐起来一看:“难怪我觉得脚疼,还以为只是走太长路的缘故,原来是鞋子有点磨脚。”
  柏冬青道:“我去问老板要个盆给你泡泡脚。”
  “不用了,睡一晚就好。”
  然而柏冬青已经出了门,几分钟后,端着一个装满热水的木盆走了回来。
  “你不嫌累啊”许煦有些失笑道。
  柏冬青将盆放在她跟前,握着她光裸的双脚放进热水里:“今天很开心,所以不觉得累!”
  许煦看着蹲在地上,认真帮自己揉脚的男人,心里头像是被人掐了一把,柔软得有些酸涩。这种被人珍视的感觉太好,让她不愿意再有任何胡思乱想。
  她默默看着他头顶的漩儿半晌,回过神,笑道:“有这么开心吗?”
  柏冬青点头:“是啊!看了漂亮的风景,买了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吃了好多美食,还看了有意思的表演,真的很开心。以后我们有空了经常出来玩怎么样?”
  最重要是,这不是他一个人做的,而是她和他一起完成。有人陪着去做想做的事,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好。
  许煦听得出他是真的高兴,语气甚至都有点幼稚,就像是吃到了糖的小孩子那样满足,哪里看得出是一个大律师。
  她笑着点点头:“好啊!”
  柏冬青抬头看她一眼,眉梢眼角都是欣喜:“那我们以后把想去的地方一个一个的都走一遍!”
  许煦笑着点头。
  柏冬青也笑,将她泡好的脚擦干净,端起水盆:“我去药店给你买点创可贴。”
  许煦哭笑不得:“真的没事的。”
  “药店就在旁边,我马上回来!”
  许煦看着他出门而去的背影,失笑摇摇头,想了想站起来,趿着拖鞋走到窗边。
  夜色古城的霓虹下,柏冬青的身影从客栈匆匆走出去,小跑着去到旁边几十米处的药店,很快又从里面出来,疾步往回走。
  药店门口,有一个卖收工鞋垫的老太太,这会儿还没收摊。他本来脚步匆忙,已经从那小摊前划过,但走了几步,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退了回去,拿出一张钞票,跟老人家买了两双鞋垫。
  全程目睹他一系列动作的许煦,哑然失笑,不由得想起当初他在学校外面买红薯的情景。他是柏冬青啊,是自己见过得最纯善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不近人情的冷漠律师?
  可是不是也正是因为他太纯善了,所以才让自己为所欲为?
  她摆摆头,将这个不那么愉快的念头抛开,回到床上坐好。
  柏冬青推门而入,走到她跟前,小心翼翼给她贴药。贴好之后,又握着她的脚揉了揉,抬头看向她,默了片刻,开口问:“你对未来有什么计划吗?”
  许煦不明所以:“什么未来?”
  柏冬青道:“就是……结婚组建家庭?”
  许煦愣了下,笑道:“冬青,你不会是想结婚了吧?咱们才多大啊?”
  柏冬青小声嘀咕:“也不小了。”
  许煦笑:“你现在事业飞升期,不怕结婚耽误事儿啊!再说你这么忙,怎么结婚?”
  柏冬青道:“我们律所的规定是做足了一定数量的案子,为律所创收达到一定金额,就能升为合伙人。我这几年的业绩还可以,陈老师也一直在培养我,明年应该就能做上合伙人了,合伙人是拿分红的,自己一年接几个大案子就好,不会那么忙了。”
  许煦笑:“那就等你升了合伙人再说啊!”她想了想,道,“冬青,我们现在还很年轻,也许生活中还存着不少变数,虽然你跟我提这个,我很高兴,但现在说结婚真得有点早了。”
  不仅是因为年岁上的年轻,而是因为经历太贫乏,贫乏到可能还远远不够认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是说柏冬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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