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和亲
大燕的风景春柳夏荷年年有异,唯有大雪年年就如期而至,从未缺席,将世间万物以纯白覆盖,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宫墙之内,顺着主殿前的环廊一路向南边走上一刻钟,就是燕帝亲笔所提的“晟歌宫”,按照燕帝的说法,我大燕的公主,不必纠缠那些小女心性,“文武不成,再成女子”就是了。
院内自然聚万千喜好,不过一个院子,若真论起来价值,怕也不是随便一个豪族的府邸比得上的。
只是再豪华也抵不住西风侵入,呼啸的风声里,屋里面的火炉不时发出来木屑破碎的声音,最里面红帘幔后面,一个女子双眼紧闭,耳朵里却还是外面一阵阵的风声,额头不停冒出来大滴的汗珠。
需要修缮一下的窗户随风发出来相撞的声音,女子猛地张开了眼睛坐了起来,发出来咬紧了牙关的吼声:“方佑乾!”
坐起来的瞬间,一个原本坐在火炉边打盹,身着青色衣裙的女人连忙站了起来,也顾不得自己衣衫还未整理好,走到了床边掀开了帘子问道:“公主,怎么了?”
覃亦歌没有理会她的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额头,整张手掌瞬间沾满了水珠,她将松散的头发往后掀了一下,露出来光洁的额头,身上的燥热在冰凉的空气中总算是得到了纾解。
一边站着的女子连忙拿起来她的手掌,用绢布细细地擦拭着,抬头小心地问道:“公主,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覃亦歌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又看了看熟悉的房间,轻出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问道:“宣娘,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公主,巳时刚刚过半。”宣娘又拿着绢布给覃亦歌擦了擦额头,细声细语地说道。
“巳时?”覃亦歌闻言掀开了被子跳下床有些焦急地说道:“二哥今日是不是进宫了?快带我过去!”
“哎?”宣娘不解地看着自家急躁的公主,但还是连忙伸手招了几个侍女过来道:“快给公主梳洗打扮!”
昭辰殿内,燕帝只着黄色宽氅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两层厚被子,听到外面传来的“二皇子殿下前来觐见”几个字之后,唇边的花白色胡须抖了几下,随口道:“请进来。”
刚说完就弓起来身子一阵咳嗽,身边的太监连忙凑上来顺了顺气才算作罢。
覃亦客走进殿内,将身上的披风拿下来递给上迎上来的侍女,这才拍了拍袖子,在殿中央跪下来道:“儿臣参见父王。”
“咳,”燕帝轻咳一声,摆了摆手道:“行了,起来吧。”
“谢父王,”覃亦客站起身来,不解地问道:“不知父王召见儿臣,是有何要事?”
燕帝没有坐起来,但是覃亦客却觉得自己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几分苦笑,这才听到他叹着气说道:“你啊,回来京城一次不容易,怎么,朕若是不召见,你便不来了吗?”
“这……”怠慢父君的罪名覃亦客哪里承受得起,连忙双手在身前行了一礼道:“儿臣不敢,只是最近风霜寒冷,儿臣害怕,打搅了父王。”
他常年出门在外,游山玩水,本就少有回京城的时候,燕帝也不甚在意他这个闲人,连行程都未曾过问,除了刚刚回来的时候进宫来说一声,其他时候又怎么会闲着过来呢?
燕帝扭头看了一眼殿中那个一袭深青色劲装,眉目清秀的男子,已经有些浑浊的眼中露出来几分苦涩,人啊,总是要到最后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曾做过的错误,这些年,委屈这个孩子了。
他停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行了,别说这些了,朕今日找你过来,的确有些事情想与你商议。”
覃亦客站直了身子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此时仿若风中残烛一样,头发早已花白,瘦弱到好似从皮肤就能够看到骨头的形状,说出的话都在风中飘荡,再不复当年掷地之声。
“这次,亦歌出嫁之事,朕想由你做使臣,将公主,送到南梁去。”
覃亦客闻言抬起头来,有些震惊地问道:“送公主到南梁?”
“是啊,怎么,你不愿意接受?”
“自然不是,”覃亦客生怕自己反应是不是过了度,连忙说道:“儿臣只是有些疑虑罢了,这之前,不是三弟的事情吗?”
燕帝闻言,叹了口气,抬头盯着天花板半天,才缓缓说道:“老三啊,他可是最让我头疼的了。”
“怎么会呢?”覃亦客照着习惯说道:“三弟做事向来有章法,这一点,就算是作为他的兄长,我也没办法比得上,他来负责这件事,有什么不好的吗?”
“倒是没什么不好,只是,没那么好罢了。”燕帝冒出来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
燕帝今年六十已经有二,自古人老,古稀者少,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走到哪一步了呢,但是越是活到了最后的时候,就越是能够看明白以前一意孤行的事情。
三皇子覃亦肃骁勇善战,政绩斐然,但行事过于狠厉,他的下属稍有不慎,就是酷刑以待,说是善战,现在怕是只能说是好战了,其杀伐之名,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和亲这样的事情,怎么放心交给他呢?
覃亦肃自然有他自己的手段和能力,但是他的野心和谋划,别人看不出来,自己作为他的父亲,难道还能够看不出来吗?
只是这些话……
他扭头看了看敛眉站在下面的覃亦客,还是叹道:“这次,是大燕对不住公主,她自幼最喜欢你,所以朕想,还是由你再,多陪她一段路吧。”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覃亦客自然在没有推脱的理由,跪下来道:“儿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