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寒冰与烈焰（六）
在短暂到令外行意犹未尽、内行颇为无语的交锋后，范绍尔终于击败了对手，轻取决赛入场券。依照赛制，他们将在明天上午与银须一决雌雄，为持续多日的比武画上句点。
不同于甚少观摩决斗、离场时依旧热烈讨论的观众，坐在装饰精美的车厢内，眼角伤痕尚未愈合的白发萝莉面无表情，有若精致的洋娃娃般一动不动。
车子刚启动不久，阴沉着脸的卡多克就与女护卫结伴离去，偌大车厢只剩下白发萝莉独自一人。没有关心，没有抱怨，甚至连询问他们去向的礼仪都没有，当事者任由车厢在大角羊拉动下缓缓前往范绍尔在黑岩城的宅邸，好似对一切皆已认命……
只是放置于双膝之上，用力攥紧的粉拳足以证明，她并非表现出的那般对任何事都无所谓。
车轮碾过平整的石板，略带生涩的轴承不时因摩擦发出吱呀声，配合着四周骑兽的踏步与呼吸，令人难以分辨位置与状况，尤其是某人为‘特殊目的’弄出的固定窗帘，更增加了判断的难度。不过作为与希斯同样属性的人型外挂，这些麻烦自然难不倒名为‘系小姐’的存在。悄无声息间启动了机能，车厢外的点点滴滴很快被数据化，呈现在她身前半空中的视窗上。
四名骑士，同等数量的侍从，算上车夫与前排俩位冒险者共计十一名看守。未有一秒钟犹豫，并不长于战斗的幼女直接断了‘偷溜’的念头。把感知投往某个方向，她兴奋地‘看’到一股浓烟正冲天而起，并伴随此起彼伏的爆炸产生。
那是石锤家族某个粮库的所在地，也是她寄希望陈昊能去的地方。
果然如‘那家伙’所言，只要送出象征‘情谊’的纽扣，同是炎黄子孙的陈昊先生必定能理解含义，进而从黑岩城著名景点‘恩情台’取到自己藏在那的密信。浑然不知自己的暗示完全没起到多少作用，脑海中浮现起某人英俊且不失豪迈的笑脸，女孩忍不住嘴角上翘，眉眼间满是甜蜜与期待。
四千二百七十一天，漫长到几乎让人绝望的等待。竭尽全力与目标周旋，一次次承受他近乎无止境的暴力，还要遭遇同族们‘不知好歹’的冷言冷语。这么多年下来，女孩连自己开心的时刻都如数家珍---
因为次数实在是少得可怜。
如今‘目睹’设施遇袭，多年期冀总算迎来回报，依旧呆在车厢的女孩在短暂的喜悦后，占据上风的反倒是名为‘畏惧’的情感。‘那家伙’还活着吗，这么多年遭受折磨他状况如何，万一他怪罪我来得太迟怎么办...原本被潜意识忽略的诸多疑问伴随首要问题解决，有若池塘底的淤泥不断翻涌，很快让女孩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就是这片刻疏忽，让她没能第一时间察觉车外的异常。
“什么人，站住。”
“这是范绍尔家族的车队，识相点赶紧让开！”
“喂，别以为你穿套教会的行头我们---呜哇啊！”
“可恶，这是什么鬼东西？”
“杰瑞？可恶，快杀了这头怪物！”
“不行，砍不---呃啊啊！”
“女神，救...咕。”
怒吼，哀鸣，呻吟，夹杂在建筑坍塌、金铁交加与物体碰撞的巨响中，就如生命消逝般微不足道。等走神的萝莉清醒过来，车外已是一片死寂，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但她很清楚，之前数秒钟的骚动并非错觉。且不说伫立车门旁的身影，光是空气中开始浓郁的血腥味，就逃不过这具身体敏锐的嗅觉。
教会打扮？不，很可能只是换了神职人员的打扮，想栽赃给教会。否决了自己的猜测，等了几秒不‘见’对方有何动作，女孩平复下心底的不安，伸手推开紧闭的车门。
曾经整洁的街道，已然变成了屠场；身体强壮的护卫，悉数化为生机断绝、难以辨认的残躯碎肢；失去主人的骑兽们缩在墙角车底等位置瑟瑟发抖，生物体内对强者本能的畏惧，让它们甚至不敢撒腿逃跑；伴随某位‘嵌’进墙壁的可怜虫栽倒在地，已经满是裂痕的砖墙轰然倒塌，压在了那位身体严重变形的侍卫身上。
很强，注视着无聊把玩身下浮影的倩影，白发萝莉立即认定这是自己拿出底牌都无法战胜的存在。正当她估算各种方案的可能性时，听见背后动静的女性缓缓回首，兜帽下的倾城容颜带着少许戏谑。
“哟~~”
“格林？”双目一凝身体僵硬，女孩未曾想到仅有数面之缘的同胞，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你不是回去复命了吗？为什么......”
顾忌到对方身份，后半句话当事者并未说出口。‘杰西卡’见状幽幽一叹，身下不可名状的黑影骤然发难，水桶粗细的半实体触须举起已经奄奄一息的车夫，像丢垃圾般朝天上高高抛起。
“我看到卡多克·范绍尔了。”缓步上前轻抚萝莉柔顺光亮的白发，成熟美艳的女子一字一顿道：“对不起，现在才发觉真相。”
情感就像鸡蛋，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只要找对点就会一碰而碎。连一个值得信赖之人都找不到，无处倾诉负面情绪的萝莉闻言鼻头一酸，情不自禁扑进对方怀里，发出有些压抑地啜泣；自称异端审判庭的女子也没了刚刚的高傲与冷漠，有如饱经世事的长者般抚慰着怀中娇小的同伴。
“唔~~”顶开压在身上的砖头，鲜血染红半边脑袋的男子撑起上半身，举目却是同袍全军覆没、凶手以挟持小姐的画面。眼中带着少许决然，放弃逃跑的他取下背上的魔法弩，缓缓举起瞄准了杰西卡的螓首。
抢在手指扣动扳机前，粗壮的影子触手化作巨刃，自上而下将袭击者连人带武器分作两半。“抱歉啊，后辈。”招手将阴影唤回脚下，杰西卡伸手在萝莉滑溜的银丝中一捋，两蓬毛茸茸的兽耳弹了起来。“这儿不是伤感的场合，跟我走吧。”
短暂发泄后冷静下来，知晓此地已不便久留的女孩抹了抹通红的眼睛，语含期待问道：“去见卡多克吗？”
“很遗憾，后辈。”语气转冷眺望着粮库方向，杰西卡星眸中仿佛燃烧着火焰。“卡多克的灵魂过于虚弱，死亡对他来说只是个时间问题。”
仿佛验证了对方的说辞，女子话音刚落，系小姐面前的视窗突然被打开，一条弹窗讯息被以红色方框的形式强制呈现在她视野中：
侦测到寄主死亡，灵魂契约自动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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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卡多克与形影不离的女护卫出现在后门口，芙蕾德莉卡如坠冰窟，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襟。
她明白，自己中计了。
王宫禁卫实力虽强，但在没有战争的和平年代，他们平日只允许佩戴仪式用武器和盔甲。那些东西看着美轮美奂，实则有点一言难尽---倒不是品质劣等，而是设计初衷为了仪式时的庄严与华丽，被迫舍弃了部分实战因素。
以战士常常使用的盾牌为例。像安妮使用的筝形盾，下方都加装有一根可伸缩式钢钎，必要时可将其刺进地面，依靠大地吸收盾牌遭受的冲击，有效避免胳膊脱臼的风险；而王室禁卫使用的仪式用盾牌，尽管材质是堪比3阶巅峰魔兽外壳的精钢，握把亦采用了洛斯兽皮，甚至铭刻了‘大地屏障’提高魔法抗性，但为了美观是没有钢钎的。
诸如此类的细节不胜枚举，以至于公主殿下都清楚自己的部下面对流寇冒险者尚无碍，对上装备精良的贵族私军绝讨不了好。因此被诺艾尔告知状况后，她第一时间征得了陈昊两员大将（？）的同意，让他们率还有战斗力的大部分骑士与侍从前去支援。
结果就是防线空虚，被卡多克给背刺了。
既没躲也没藏，对方这么大摇大摆走进来，注意到的肯定不止芙蕾德莉卡一人。“去死吧，肮脏的畜生！”面色苍白被战友搀扶着走出地道，看到青年瞬间联想起之前惨绝人寰的画面，怒不可遏的雷克塞不由分说从身边人手里抢过长剑，迈开小短腿发起了冲锋。
哪怕五短身材让步伐略带滑稽，但无人敢小瞧他周身凝结的斗气，以及被其包裹犹如烧红烙铁的兵刃。察觉到身边之人暗示，体型纤细的女性跨步上前，咧嘴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巨大的利爪自浓雾中探出，轻松挡下了矮人的战技。身体膨大了整整一圈，清秀面庞野兽化的女子撑破兽皮，体表长出了一层洁白松软的绒毛。“嗷呜~~”
“该死，是‘狂兽化’，这家伙有兽神血脉！”留在救治区与获救者们对话，刚刚到场的克劳德看见这一幕，脸色立马变得煞白。高声示警同时，他一把取下腰上的飞斧，瞄准已经变化完成的巨狼掷去。
被留在现场待命，之前还无聊把玩匕首的诺艾尔听到克劳德的呼喊，神情立马变得十分难看。“喂，女人！”毫不客气揪住六神无主的棕发少女，他朝刚刚把雷克塞拍飞，正张开嘴朝另一位进攻者咬去的巨狼努了努嘴。“兽神血脉是怎么回事，你们诺森格兰德当年没遵守契约？”
“呃，”打从看见卡多克就慌了神，正与脑海中愈发频繁的幻象努力抗争，芙蕾德莉卡一时间哑口无言。俊俏的冒险者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把目光再度投向了巨狼，仅仅一会功夫，那位配合雷克塞的勇敢侍从就被咬中小腹，惨叫着扑倒在地。
从其身下的一大摊鲜血来看，受伤绝对不轻。
并未让兽娘孤军奋战，自己矗那摆pose，拔出腰上的刺剑，黑发黑瞳的青年加入战端。面对他如疾风般迅捷、毒蛇般阴损致命的刺击，本可凭借坚甲重盾抵御攻击、伺机反攻的骑士却好似喝醉了酒，动作摇摇晃晃准确性大跌，甚至出现了‘对空劈砍’的诡异行为。
畏惧？斗气？不，应该是魔法，或者是‘救世主’独有的招式。意识到跪倒在地不停念叨的少女完全帮不上忙，独自观察做出了判断，诺艾尔视线在漆黑洞口与如入无人之境的一人一狼间来回，最后自嘲地歪嘴一笑。
“真是的，我为什么要去行善啊，像那头傻乎乎的洛斯兽一样~~”
抱怨同时迈开脚步，步伐轻快走到正指挥战斗的矮人身边，诺艾尔用力拍了拍后者肩膀。“让你的人后退。”
刚刚差点被咬到，正满头大汉取出又一把飞斧准备投掷，吩咐赫尔把贵族们转移至安全地段的克劳德转过身，瞅了对方两眼不耐烦地挥挥手。“别想着逞英雄，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小白脸。且不说卡多克那个混账东西，光是他身边的---”
“兽神血脉嘛，当初兽人族为了‘终焉之战’准备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轻描淡写间抬了抬眉毛，见克劳德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自己，心知解释不通的冒险者挠了挠头，干脆利落地脱起外套。
“那头畜生交给我，你们集中力量对付卡多克。悠着点，别像那个傻女人一样被搞垮。”头也不回朝跪坐于地、正抱头哀嚎的少女指了指，除去外套和马甲，将腰带连同匕首一并交给搞不清状况的矮人，诺艾尔缓步走入了战场。
“嘿，大狗！”大声呼哨吸引了巨狼的注意力，少年面带不屑勾了勾食指。“有胆子陪我玩玩吗，还是说你唯一的能耐就是欺负短腿？”
“嗷呜！”双目泛着血丝，瞳孔中央隐约可见红色勾玉流转，巨狼怒吼着朝挑衅者扑来。见势不妙刚想把手中衣物扔掉去拿飞斧，克劳德视线突然被一对漆黑的巨大羽翼覆盖。情不自禁退了几步，目睹那背对自己轻松揍飞巨狼的倩影，银须家长脑海中不由浮现起一个传说，并无意识念了出来。
“堕...堕天使，被女神驱逐的子嗣。”
“驱逐？呵呵~~”语调更加尖细与女性化，身材傲人的女性抖了抖翅膀，金色眸子里满是鄙夷和不屑。“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我不后悔变成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