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偷天换日 (下)
提着两个沉甸甸的食盒,脸上涂着姜黄水、嘴唇上头贴着薄薄一层假胡子,瞧着足有四十来岁模样的相有豹弓背哈腰地跟在了同样打扮成饭馆跑堂、但却空着两只手的严旭身后,这才走近了磨眼儿胡同,斜倚着墙根堵在胡同口的两条彪形大汉顿时如同门神般地挡住了相有豹与严旭的去路。
很是自来熟的,穿着一身干净棉袍、脑袋上还扣着顶瓜皮小帽的严旭麻利地从怀里摸出一盒烟卷儿,手腕子上托着巧劲一抖一收,两根烟卷儿顿时轻轻落到了另一只摊开的巴掌里,显见得是积年伺候旁人才能练出来的手艺。
一边将烟卷朝着那两条冷着面孔拦路的彪形大汉递了过去,严旭一边拿捏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点头哈腰地朝着那两条冷着面孔的彪形大汉笑道:“二位爷辛苦!还是照着往日里的规矩验过了食盒?今儿可是送的砂锅黄焖羊肉,要热乎乎的吃口才地道!这大冷的天儿要是搁在这儿就揭开了砂锅,怕是吃口上头可就得打了折扣了.......”
也不接严旭递过来的烟卷儿,拦路的两条彪形大汉彼此对望一眼,却是横着膀子撞开了跟自己搭话的严旭,朝着手里提着食盒站在严旭后面的相有豹叫道:“你,过来!”
很有些怯怯地翻着一双拿柳叶水洗过的昏黄眼睛看着那两条冷着脸孔嚷嚷着叫自己过去的彪形大汉,再看看叫一膀子杠到了旁边的严旭,相有豹拿捏着一口唐山地界的口音,吭哧着朝那两名彪形大汉问道:“二位爷,您这是......”
抬了抬下巴颏,一名生了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闷声闷气地朝着相有豹低喝道:“你这食盒里的吃食,是要奔哪儿送?”
像是很有些拿捏不准主意似的,相有豹又是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赔着笑脸的严旭,这才朝那彪形大汉应道:“这位爷,我这食盒里头的吃食是要送去磨眼儿胡同生药铺子的!您二位........”
都没等相有豹把话说完,两条堵在了胡同口的彪形大汉猛地伸手攥住了相有豹的胳膊,另一只手把住了相有豹提着的食盒,连人带食盒地将相有豹生生提着拽进了胡同口,再将相有豹推搡得死死靠在了墙面上!
蛮横地抢过了相有豹手中提着的食盒搁在了一旁,那两条彪形大汉一人伸出一只脚重重踩在了相有豹的鞋面上,腾出来的一只手也在相有豹身上周遭利索地摸索了过了两遍,那名生了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方才狞声朝着已然吓得目瞪口呆的相有豹低喝道:“瞧不出来,您还是一练家子?!说吧——哪路的人物?是来趟道儿还是来瞧风色?!”
很是张惶地看着那俩目露凶光的彪形大汉,相有豹眼睛里全都是惊恐的意味,颤抖着声音朝着那生了一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一迭声地应道:“啥......啥练家子?二位爷,我就是来给磨眼儿胡同送吃食的。您二位高高手,可是别为难我个下苦力吃饭的碎催......二爷,二爷您说句话......这算是咋回事啊?”
理也不理一脸惶急凑过来的严旭,那生了一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翻手推开了想要凑过来说话的严旭,再使劲捏了捏相有豹的胳膊,方才狞声笑道:“下苦力吃饭的碎催?爷们,您倒是跟我说说,这哪家下苦力吃饭的碎催,身上能带着您这样一胳膊疙瘩膘?可甭跟我说您这是搁乡下扛活儿练出来的——四九城里武行师傅端着大簸箕筛十年铁砂子,估摸着也就能把胳膊练成您这样了?!”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相有豹脸上的惊慌神色丝毫未改,依旧是一迭声地朝着那生了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应道:“这位爷,您怎么知道我还练过几年庄稼把式?我老家是唐山丰润县豆各庄,庄子里老少爷们多少都能耍弄两下庄稼把式。可要真论起来能凭着一身功夫闯荡天下的,那也就只能有冯万和冯老师一位了!”
眼睛里精光一闪,那生了一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讶然叫道:“冯万和冯老师?你是顺势门的人?(注1)”
把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一般,相有豹急声叫道:“这位爷,我要真是顺势门的人,我还能求人请托着来这四九城里讨活路?这不是这些年年景不好、地里庄家种半斤、收八两,实在是没法活人.......”
拧着眉头,那生着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猛地打断了相有豹的话头:“你是哪家买卖的跑堂?”
“一味楼......”
“掌柜的叫啥?东家是谁?”
“掌柜的叫赵琳,东家.......这位爷,我这是刚出来找了个能糊口的差使,哪儿就能四处扫听人家东家的底细?”
“平日里来的可不是你?”
“这不是朱宝儿朱爷扭了腰,这才非得叫我来。我都说我不大认识道儿,可二爷说他带着我走一遭就能认识了......”
“一味楼里头招牌菜是啥玩意?”
“这我可真不知道!这位爷,我就是一跑堂的碎催,这刚到了一味楼里头,地皮子可都还没踩平整,我哪儿就能明白这些个事儿了......”
也不搭理相有豹那缠杂不清的絮叨,那生了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送来了抓在相有豹胳膊上的巴掌,转头一把抽开了食盒上头的小抽屉,一层层把食盒内的菜肴看了个仔细之后,方才重又朝着身边的同伴说道:“叫他们进去吧!”
像是没能料到那生了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会这么爽快地放过了相有豹,另一名彪形大汉禁不住讶然低叫道:“这就放进去?都还没盘明白路数呢?”
朝着同伴使了个眼色,生着一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伸手在那食盒上轻轻一拍,朝着依旧被自己同伴按在墙边的相有豹扬声叫道:“麻溜儿把吃食送进去吧!”
堆着一脸谄媚的笑容,严旭忙不迭地凑了过来,嘴里不断篇地数落着像是被吓得有些找不着北的相有豹:“瞧你那点儿出息!这就是二位爷跟你闹着玩,倒是好悬把你苦胆给吓破了!还傻愣着干嘛?麻溜儿提着家什走着!待会儿这菜要是凉了、惹了主顾不乐意,那你这份差使还没伺候热乎就得砸了!”
慌乱地答应着严旭的叱喝,相有豹才刚提起那两个沉重的食盒,那名生了一对三角眼的壮汉却是猛地一旋身,手里头变戏法似的多出来了一把锋利的小攮子,分毫不差地顶在了严旭的咽喉上!
惊叫一声,严旭顿时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般僵直了身子,丝毫不敢动弹地立在了原地,口中一迭声地叫嚷起来:“这位爷,您这是.......您把您这家伙挪开点儿.......我这胆儿小,您别吓唬我.......”
一手攥着小攮子顶住了严旭的咽喉,另一只手也在严旭身上熟练地摸索着,那生了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狞声低喝道:“街面上拣来个生瓜蛋子障眼,自己倒是想着能滑过去不是?一味楼里头,啥时候能多出来个跑堂的二爷了?!”
僵硬着脖颈,严旭扎煞着的两只胳膊也纹丝不敢动弹,一双眼珠子里也全都是惊惧的神色,扯着嗓子叫起了撞天屈:“这位爷,我哪儿就是什么一味楼里的二爷了?这也就是这刚打乡下来的土老冒儿打从旁人那儿听来的客气话话把儿,搁在一味楼里见了谁都叫二爷!您要不信,您自个儿问问这土老冒儿就明白了!”
眼见着也没能从严旭身上找出来什么扎眼的玩意,那生着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很是疑惑地朝着严旭沉声喝道:“就算你是一味楼里头跑堂的,可这勤行规矩啥时候都改了?刚进了勤行门槛的生瓜蛋子,不在厨下洗菜三年就领出来跑街送菜?他倒是也得懂规矩?”
依旧是丝毫也不敢动弹,严旭嘴头子上倒是利索非常,一点磕巴都不带打的应声答道:“这不就因为这土老冒儿是唐山丰润县豆各庄人么?这位爷,您横是知道我们一味楼东家原本就是丰润县城人,在豆各庄也有这么几家穷亲戚,论辈分还得管这土老冒儿叫一声三叔!叫这亲戚面子、辈分高低给拘着,这才能叫这生瓜蛋子刚进勤行门槛就当了跑堂!要不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呢?哪像是我当年入了勤行门槛,生生就在厨下烧火三年,想抬头看一眼掌勺的大师傅炒菜,脑门上就得挨大勺敲打.......”
“一味楼的东家叫啥?”
“一味楼里两位东家,大东家柳山亭,占了一味楼里头七成的股,二东家就是四九城里一位爷,我可是真真儿不知道这位爷姓甚名谁,就知道每个月账面上要走三成利给这位东家.......”
“那你们一味楼中招牌菜是什么?”
“这不就食盒里头您刚才验过的——砂锅黄焖羊肉!”
“就你们送过来这点饭食,是几天一结账?”
“这位爷,您这是考我不是?给您这儿送过来的饭食老早可都结过账了。这要轮着日子口儿.......打明儿起再要给您这儿送饭菜,那可还得您几位辛苦着走一趟一味楼——您几位爷在我们一味楼柜上存着的钱可不太够了.......”
盯着严旭的眼睛,那生了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慢慢松开了顶在严旭喉咙口上的小攮子:“你横是觉着四九城里就你们一味楼一家饭馆不是?麻溜儿把饭菜给送进去,打从明儿起,爷们该换个地方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