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御书房内,气氛冷凝,胡公公呼吸都不敢大声,走的虽快,却是刻意放轻了步子,唯恐这时候自己出点什么声音,会成为庆帝的出气筒。
  伴君如伴虎,每每这个时候,胡公公都觉得自己的脑袋不是自己的,随时都有可能会搬家。
  他低下身,小心的将散落在地上的奏折捡起来,边捡的时候边思考等会说什么才能让庆帝平息怒火。
  胡公公这般小心翼翼的时候,心里头不由想起了苏梁浅了,要苏梁浅在的话,肯定不慌不乱,能哄好庆帝,说不定还能想到应对的主意。
  不过胡公公这种想法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就被残忍的现实击碎了。
  沈家是苏梁浅的外家,苏梁浅自幼是荆国公带在身边的,感情深厚,她要知道当年的事,没准怎么报复呢。
  如果七皇子要对付庆帝,要杀人的话,她不会拦着,说不定还会递刀。
  他想到的,庆帝定然也思虑的到,不定怎么焦躁呢,胡公公想想都觉得头痛。
  胡公公奏折还没捡几本呢,就听到庆帝用狂怒的声音道:“息怒,刚刚你在外面也听到了,你让朕如何息怒?这就是朕养的好儿子,朕就该将他杀了,在知道他野心的第一时间将他杀了,斩草除根,不然也不会留下这祸患。当年也是,朕就不该念在往昔的情分,心慈手软,反被他咬了一口,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当年的事,庆帝太清楚了,能知道的这么清楚的,还有那封信,庆帝已然知道是谁。
  沈家第四个儿子,沈安永。
  庆帝只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一箭将他射杀,懊恼极了。
  胡公公虽然站在庆帝这一边,但听到这心慈手软忘恩负义这八个字,却是忍不住嗤之以鼻。
  沈家忠心耿耿,却是满门被杀,时候还要背负骂名,这样的血海深仇,只要是有血性的男子,岂有不报之理?沈家的男儿,哪个又是没有血性的?
  胡公公心里这样想着,却是停止了捡收奏折,走到庆帝身侧,“皇上不如就暂如了七皇子所愿!”
  庆帝冷哼了声,“如他所愿,他想要的可是朕身后这位置,朕就是死,也不会将北齐的江山交到这样的人手上!”
  其实要说起来,庆帝真比不了夜傅铭好到哪里去,不过胡公公忠心,也只是在短暂的一瞬间,会闪过这样的念头。
  “七皇子现在将皇后太子都得罪透了,朝堂的大臣,心里个个也看不起他,皇上身体康健,这皇位,哪里是他想要就能得到的?只是先给他点甜头,让他得到好处,安抚住他,争取时间,只要皇上派人盯着他,将那些对您不利的人证物证找出来,毁尸灭迹,七皇子就是知道再多,又有什么用?”
  胡公公阴柔的声音轻柔,有几分安抚的意味。
  庆帝稍稍平静了些,但心里依旧是十万分的不痛快,“派人盯着他?派人盯着他,朕没派人盯着他吗?王府里的那几个人都死了吗?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真是一群废物!”
  庆帝将一部分火气发泄到指派到王府的那几个人头上,觉得他们办事不利,如果不是现在时机不合适,他都想将那些人召回来,通通处死泄愤。
  “甜头?他就是个得寸进尺的,朕要这时候给他点甜头,他很快就会以此为把柄,一直要挟朕,没完没了,无穷无尽!”
  庆帝完全相信夜傅铭做好了完全准备的说辞,他觉得自己将夜傅铭杀死的话,那这些事情定然会大白于天下,而不是随着他的死销声匿迹,这是最让庆帝恼火又无力的。
  自除了沈家后,这么多年来,庆帝是第一次这么想杀一个人却无能为力,这种滋味,常人尚且捉狂,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而且,他今日这般堂而皇之进宫,朕在这个时候封赏于他,外人定会猜疑!”
  庆帝思来想去,只觉得怎么做都是错,怎么处理都不妥。
  胡公公看着愁闷到随时都会情绪爆发的庆帝,斟酌着提议道:“那就缓一缓?”
  他稍顿了顿,“七皇子是个聪明人,他今天进宫找皇上说那些,更多的是为了威胁您达成自己的目的,他是有所图谋的。若只是为了泄愤报复皇上,他早就将那些事情公布出去了,如果那样的话,他将一无所有,而且还会丢了性命,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他应该是不会做的,不如就先晾着七皇子几天,然后从长计议。”
  胡公公分析的头头是道,庆帝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胡公公见庆帝虽然情绪还没平复,但是怒气值降了许多,稍稍松了口气,将奏折放在案桌上,脑子里还想着是不是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庆帝忽然盯着他问道:“你说,这些事情,沈家那丫头知道吗?”
  苏梁浅虽姓苏,但因为小的时候是在荆国公府长大的,庆帝去沈家玩,见沈家众人宠着苏梁浅,都叫她沈家丫头,私下和胡公公议论,多以此称呼,或者是乐安。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
  他见庆帝又开始疑虑起来,想到苏梁浅,眯了眯眼,又道:“不过老奴觉得乐安县主应该不知道。”
  “哦?”
  庆帝看向胡公公,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乐安县主再怎么本事,也是个女娃,而且沈四爷要心疼她的话,肯定不会将她卷进这些是非里面,一朝不慎,这也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而且皇上一直都有让人注意乐安县主的动向,她要是有异动的话,皇上很快就会知道,但是乐安县主最近一直都安分的很,这么大的事,如果她采取措施的话,皇上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至于夜傅铭那边,要说那几个人办事不利,胡公公觉得他们也冤枉的很,虽然皇上有让他们注意王府的动静,但是他们更多的是照顾苏倾楣,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他们谁也没想到,夜傅铭竟然会掌控到这些事情,并想要以此翻身。
  庆帝让他们调查的也是王府的那些和尚,夜傅铭出门,他们并不会也不能跟随,庆帝也没派人监督跟踪。
  说到底,不是庆帝心慈手软手下留情,而是轻了敌。
  “朕也这样觉得。”
  庆帝对苏梁浅,并不是半分的怀疑都没有,不然的话,也不会开口问胡公公,只是现在,他更愿意相信苏梁浅什么都不知道,她要知道些什么,和夜傅铭摒弃前嫌联手的话,对他来说,更加不利。
  “找人盯紧那个孽障,还有他王府的人,尤其是他最近频繁接触的。哦,朕听说,他前几日去了萧家?你说这事会不会是萧镇海?”
  庆帝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胡公公否决了,“萧家二公子都要和公主成婚了,他就是再疼外甥女,苏家二小姐这个样子,名声都毁了,七皇子一旦得势,她也占不到便宜,而且还会被卸磨……”
  胡公公想说卸磨杀驴,但一想到庆帝当年做的那些事情,话只说了一半就吞了回去。
  其实,庆帝在问完胡公公这话完,心里就已经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但他心里还是不安的很,“谁知道老七是不是捏住了他们家的什么把柄,像威胁朕一样威胁他们,逼迫他们妥协?”
  庆帝叹息着,心里相当后悔自己当年对夜傅铭的轻视,导致对他的了解不深,现在完全处于被动的地位。
  “不管是什么把柄,和七皇子合作,都是与虎谋皮,而且侯爷是个有分寸的人,不该说的事,定然不会乱说,而且,侯爷不是就此事还特意进宫向皇上解释说明了吗?太子和苏家二小姐的事因您下了严令,没有声张出去,在百姓眼里,七皇子也算是他的外甥女婿,他将七皇子拒之门外,反会惹百姓猜疑。”
  胡公公和萧镇海并无私交,不过两人是为数不多参与知道了当年的事情还活下来的,比起萧镇海来说,胡公公知道的还多些。
  兔死狐悲。
  如果庆帝对萧镇海下手,胡公公觉得,自己距离那一日也不远了。
  “皇上龙体要紧,千万不要为这些事情忧虑,伤了龙体。”
  胡公公看着冷着脸,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庆帝,他一脸多疑的模样,小心的劝道。
  “对,朕这时候不能倒下,不然那孽障只会更张狂嚣张!”
  庆帝一口一个孽障,对夜傅铭没有半点的父子情。
  天家父子——
  他在心中叹息,再次想到夜傅铭在见庆帝前和自己聊的那些话,迟疑着看了庆帝许久,还是没说。
  庆帝沉浸在自己恼火的世界,完全没觉察到胡公公的异常。
  夜傅铭头破血流离宫的事,就和他进宫的消息一样,很快传遍了后宫,很多人铆足了劲想要探听到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庆帝和夜傅铭聊天的时候,胡公公将下人都屏退了,所以是什么原因造成两父子的争端,并不得而知。
  不过因为太子和苏倾楣的事,苏倾楣又在事后成了夜傅铭的侧妃,不少人都觉得是夜傅铭受不了别人的指点议论,进宫找皇上抗议才造成的。
  另外一边,苏梁浅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夜傅铭进宫的消息,他一离宫,也有人将消息递了出来。
  彼时,苏梁浅正和谢云弈在一起。
  “皇上是在御书房和他单独见面的,随伺的太监,就只留了胡公公,别的都打发的远远的,但是两人似乎是大吵了一顿,但是具体吵了些什么就不清楚了,七皇子离开的时候,脸上都是血,这事在后宫也传开了。”
  谢云弈嗯了声,摆了摆手,让汇报此事的线人离开,秋灵亲自送,将地方留给了苏梁浅和谢云弈。
  谢云弈摆着的手,上面拿了枚白棋,他看着对面坐着的苏梁浅,缓缓放下,用清冷如常的口吻道:“他动了。”
  苏梁浅笑。
  阳光下,笑靥如花,落在谢云弈眼里,比六月的骄阳还要明媚美好。
  “煎熬忍耐了这两个多月,他忍不了了,就两个多月,就忍不了了。”
  苏梁浅懒懒的,似也有些漫不经心,嘴角上扬的弧度,充满了讥诮,仿佛在说不过如此。
  “也没有忍耐下去的必要。”
  苏梁浅看着谢云弈,微微一愣,随即莞尔一笑,轻笑道:“还是有点必要的,不过这样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好。”
  对夜傅铭来说,这时候向庆帝摊牌换取现状的改变并没有什么错,但是闹翻了,还惹得庆帝对他动手,就不是件好事了。
  这一点,夜傅铭想必也心知肚明,但他那样做了,足够说明,他对庆帝的不满有多深。
  “真是可惜,他们父子两反目成仇,相杀成恨的画面,我没看到。”
  苏梁浅一脸惋惜,却没有半分意外。
  庆帝和夜傅铭都是自私自利至极的人,这样利益至上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想要得到的利益,刚好建立在要损害另外一个人的利益至上,还会冒犯他的权威,不发生矛盾争端才怪。
  这两个人,一个害了沈家,一个毁了她一生,现在他们父子两狗咬狗,苏梁浅如何能不高兴?
  “谢云弈。”
  苏梁浅眨巴着眼,叫了声谢云弈,往他的方向凑了凑,一双眼睛明亮,泛着兴奋的光。
  “我现在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我真想看看,他们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操纵,为我做嫁衣,会是什么反应?一定很有趣。”
  苏梁浅在说到有趣二字时,表情却是冷的,那种满是仇恨的冷。
  她缓了一会,意识到什么,“我这样是不是很坏很恶毒?”
  谢云弈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动作自然,“不,是他们欠了你的,欠了沈家的,应该还。”
  谢云弈幽深的眼眸,倒映着苏梁浅满足的笑靥,载着能安抚人心的温柔和深情,还有包容。
  只要是苏梁浅,就可以包容一切的宽容。
  不过,在谢云弈看来,苏梁浅确实没有错。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的人,为自己讨一个公道,这又算得上是什么错呢?
  ***
  夜傅铭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边的晚霞燃烧,颜色如血,透着妖冶。
  夜傅铭并没有清理伤口,脸上大半的血迹都还在,下人看到他这个样子,都吓了一跳,很快,苏倾楣也知道了他受伤的消息。
  李嬷嬷看着脸色难看,面色惶恐的苏倾楣,上前道:“小姐,七皇子受伤了,您去探望探望吧,刚好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近段时间,夜傅铭时不时会来苏倾楣这边坐坐,两人偶尔还会一起用膳。
  苏倾楣没戳穿夜傅铭的目的,也还算客气的配合,两人相处的还不错,虽然夜傅铭至今没碰苏倾楣,但李嬷嬷觉得这样发展的势头很好。
  李嬷嬷想着,只要时机合适,苏倾楣表示关心,夜傅铭的心,不是不能消融,两个人还是能好好过日子的。
  在热切的李嬷嬷看来,今天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李嬷嬷这话,完全没说到苏倾楣的心坎上,她拧着眉头,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我去探望他干嘛?”
  在此之前,苏倾楣不仅仅知道夜傅铭受伤的消息,还知道他今天进宫去了,只是不知道他进宫见的是谁,又是谁将他伤成这样的,再就是,她并不知道这次进宫是夜傅铭自己千方百计求来的,还以为是谁召他入宫的。
  不过,苏倾楣并不担心这些,她也不关心夜傅铭的伤势,她害怕的是,夜傅铭给她带来麻烦灾祸。
  毕竟,宫里现在想要对付夜傅铭的那几个,都是贵人,是她得罪不起,不,应该说是她不敢招惹的。
  “我真是倒霉,居然嫁给了他,不知道——”
  李嬷嬷知道苏倾楣接下来要说什么,变了脸色,上前捂住她的嘴。
  “小姐,隔墙有耳。”
  她凑到苏倾楣耳边,压低了声音。
  苏倾楣指了指李嬷嬷捂住她的嘴,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李嬷嬷依旧不放心,叮嘱道:“小姐现在这个时候,更应该谨言慎行。”
  李嬷嬷告诫完,才松开苏倾楣的嘴巴。
  苏倾楣深吸了几口气,不满道:“我知道,我这些话,也只是在李嬷嬷面前抱怨抱怨。嬷嬷,您说,这事不会牵累到我吧?”
  李嬷嬷安慰道:“小姐,夫妻一体,不过您放心,既然七皇子受了罚,想必贵人的气也消了,您先去看看七皇子吧。”
  苏倾楣想想也觉得是,被李嬷嬷的话安慰道。
  她稍放下心来,随后看着李嬷嬷,板着脸认真道:“在这件事上,嬷嬷就不要再劝了,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乐观,七皇子也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虽然来看我,心里不定怎么厌弃我呢,都是被逼着的,逢场作戏给别人看,我去看他,他不但不会高兴,心情还会更加糟糕,我和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像正常夫妻那样的,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还不如指望萧家长盛不衰,嬷嬷就不用操心了,他现在还是七皇子,这王府的主子,有人会照料他的。”
  苏倾楣口气很重,已经有些警告的意味在里面了。
  对现在自己身边唯一的亲信,苏倾楣也不想这样,但是李嬷嬷一次次的,没完没了的劝他和夜傅铭好好的,苏倾楣实在受不了,已经是厌烦了。
  苏倾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嬷嬷就是心有不甘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却无奈又气恼,觉得苏倾楣死脑筋。
  苏倾楣并不知道李嬷嬷此刻心中的想法,她也不知道,她和夜傅铭的事,虽然李嬷嬷也觉得事有蹊跷,但她更加觉得夜傅铭无辜,而苏倾楣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是夜傅铭对不起她在先。
  两人在这件事上的分歧,根本就不能逆转。
  就像苏倾楣说的,夜傅铭是王府的主子,总有人照料。
  夜傅铭放下马车,门房值班的小厮见他满脸的血,当即就张罗着请大夫,被夜傅铭制止。
  “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
  夜傅铭的声音,早没有前段时间意志消沉时的阴鸠,相当的温和,一如最开始的时候。
  如果那几个人认真听的话,还能察觉到他声色中隐隐的笑意,带着愉快的情绪。
  夜傅铭进府后,命人找了周明,前去他的院子。
  周明到的时候,夜傅铭正坐在镜子前面,他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正在给伤口上药。
  “七皇子,这是?”
  周明走到夜傅铭的身后站着,“我听说,您受伤了,是皇上伤的?”
  周明作为夜傅铭费心挖来的谋士,自然是有脑子的,他知道事情的前因,也知道他今天进宫是找庆帝,这头上的伤是谁造成的,不言而喻。
  夜傅铭已经将伤口处理好了,他看着额头上那一道红色的伤痕,嗯了声,脸上反而是带着笑的,“是父皇伤的。”
  他转过身,面对着周明,“我已经和父皇摊牌了,现在已经是别无选择了,虽说是各取所需,但我这伤,是为了他,为了沈家,我有开口请求父皇重审沈家的案子,就算不公开自己的过错,也还沈家,还驸马一个清白,父亲气急,拿奏章砸了我,不过只是一点小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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