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但是, 所有的人,在这一夜因为杞人忧天在王妃生产的院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忐忑万分地等待着他们小主公的降世,而这一夜, 燕攸宁却生得顺顺当当。
  不到两个时辰就生下来了, 产婆抱住刚刚出生的小婴儿, 朝着外边直呼大喜, 王妃喜得麟儿,母子平安!
  这让在外边的长渊军齐齐松了一口气, 遂奔走相告,大喜过望地散去。
  唯有盼望着是个女儿,现在不怎么高兴地皱了眉的霍西洲, 在原地停留了许久,等到产婆将产房清理出来, 才放他这个“浑身血光煞气”的长渊王进去。产婆急切地想将小郎君抱给王爷看, 让他也欢喜欢喜, 但他一眼都没看, 径直掠过了他们, 走向那躺着楚楚可怜的身影的软榻, 蹲在了燕攸宁的面前。
  她现在身体虚弱, 脸色雪白,额头上还挂着粒粒汗珠,霍西洲忙拧干了毛巾替她擦拭脸颊上的冷汗, 燕攸宁一动不动地享受着夫君的服侍,末了,问他:“你怎么不看儿子?是不是不喜欢他?”
  说完就有点生气了,怎么说也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他居然看都不看一眼!
  而长渊王给的理由也非常简单粗暴:“他好得很,总有机会看见的。”
  现在我比较担心你。
  燕攸宁瘪了瘪嘴。
  霍西洲嘴唇微弯,握住了她的小手,低声地道:“宁宁辛苦了。”
  不知道是错觉吗,当他这样唤着自己,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仿佛格外的明亮清澈,燕攸宁仿佛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了两年前的少年。她就这样呆呆看了他很久,好似魂游天外般喃喃说道:“我还以为,我可能会一尸两命呢……”
  话音未落,身后的产婆连忙道:“呸呸呸!母子平安!王妃都已经好好儿地生下了小郎君,千万不要再有那些不吉利的念头!”
  燕攸宁看向身旁的霍西洲,他的脸色也瞬间煞白,燕攸宁感觉将他吓唬得不轻,于是摸摸他的脸,笑道:“是我想多了啦。”
  说完又悠悠地叹了口气:“我其实不想这么小就当娘的,而且我身子也不怎么好,一直以为自己怀不上,这不就胡思乱想了嘛。”
  “……”霍西洲滞了滞,认真地告诉她,“怀不上,通常是男人不行。”
  燕攸宁一愣,见他一脸正经,“噗嗤”笑了出声,重重点头,“嗯!”
  这醋味前世今生地算下来得有多少年了,果然醋是陈的香。
  燕攸宁在怀孕的期间没少遭罪,许是老天见她怀孕的时候这么不容易,生孩子之后反而轻松了许多,她除了用母乳喂养儿子以外,坐月子期间也没事可做,读读书,照看照看盆栽而已。加上抱琴她们的悉心照料,和灵丹妙药的功效,身体很快恢复了过来。到出月子的时候,她比怀孕前胖了一大圈,直接导致从前的肚兜现在都穿不上了,勉强穿上腋下还挤出两团饱满的白肉。
  燕攸宁深感自己是太快活了,现在开始要控制饮食,多做活动。
  抱琴提议:“王妃,何不向王爷讨教一些拳脚武功?”
  这倒是个好提议,强身健体,还能防身用。
  燕攸宁眼睛雪亮:“你说得有道理,那我就去请教他啦!”
  于是她抛下午睡的儿子,到了霍西洲现在梦华的衙署。
  前不久,乌兰被建设了出来,暂住梦华的百姓已均迁回了老家,但因为她待产的缘故,霍西洲与他的亲信一直将王旗插在了梦华。
  燕攸宁暗中到霍西洲的衙署,本来是想吓他一下,没惊动任何人,就这样偷摸潜入,结果老远就听见李图南的破锣嗓子:“皇帝老儿这是自己打不过西夷,就拿咱们背锅!千万莫上这个当!长渊军不是皇帝老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情妇!”
  燕攸宁被李图南中气十足的控诉吓得不轻,她屏住呼吸,猫腰避到他们的议事堂外,凝神贴耳在墙面上,细听里边的动静。
  李图南的这句发泄,确实也是长渊军现在的心态。
  虽然王爷接受招安,但他们只保长云,西夷不进犯长云的土地,那就没必要和他们打。何况眼下长渊军才刚刚与胡人交手,亦有不小的损失,无论百姓还是将士都没有彻底从战事当中恢复过来,现在皇帝老儿将他们当作一把趁手好用的刀,灭了胡人又要打西夷,说不准几次分化下来,长渊军自己先散了,倒是被林道劲他们渔翁得利。
  “别的不说,我最看不惯林道劲那老匹夫,”孙倬道,“从前怎么害王爷跌落山崖,在长安,这老匹夫也处处针对咱们长渊,实在没必要出兵帮他,就让他老匹夫输了战事,脸面无光罢了!”
  几个裨将七嘴八舌在这里议论着皇帝和林侯的是非,燕攸宁感慨道,果然是天高皇帝远,若这是在长安,被皇帝听见了,只怕脖子上就算有十个头颅都不够砍杀的。
  等他们稍稍静下来,霍西洲的沉嗓透过喁喁私语之声传来,带着一股一剑定山川的稳定人心的力量:“林侯刚愎自用,但他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一生算是为国鞠躬尽瘁。这一点,我心中对他深感敬佩。”
  “王爷?”
  李图南等人大惊。
  王爷这不会是真的要出兵帮林道劲吧。
  霍西洲微微一笑:“这件事我会仔细斟酌,你们先退下,替我照顾好从长安来的天使,令他吃好住好,来了,就不要想回去了。”
  那个传圣旨的,对他们长渊军横挑鼻子竖挑眼,整张老脸上写满了“竖子不足与谋”,就这还来替皇帝老儿传达圣旨,李图南等人早看他不顺眼了,有了这命令,大家都欢快起来,看来王爷还是那个浑身反骨的王爷,好得很,就让那老阉竖再也回不了长安!
  等议事堂的人退散了干净,霍西洲在圈椅上揉了揉额头,忽然出声:“进来吧。”
  躲在墙角的燕攸宁“呃”了一声,自知被发现了,灰溜溜夹着尾巴钻了进去,自己作为一个“长安人士”,听到了长渊军中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话,着实有点儿害怕,但霍西洲却朝她伸出了臂膀,等燕攸宁一靠近,便还住了她的腰将他往怀中拖去,燕攸宁“喵呜”一声跌进了他的怀里,被稳稳当当地放在腿上坐好。
  她眨着明丽的美眸,漆黑的睫羽犹如开合的小扇,瞧着既单纯,又脆弱,令铁石心肠的人都意存怜惜了。
  霍西洲望着她,问:“怎么一个人过来,你的儿子呢?”
  什么叫“你的儿子”……搞得好像是她和别人偷情所生,燕攸宁都还不平自己生的儿子居然像极了霍西洲跟自己一点不像呢!
  但是看在近段时间某人因为对酥肉看得着吃不着,又因为哺乳期间她没办法分给他更多的关心,导致他早就把醋缸子砸翻了的份儿上,燕攸宁对他的阴阳怪气暂不予计较。
  她见霍西洲的下巴似乎尖了不少,好像是瘦了,再看看自己现在渐趋于水桶的腰,登时嘤咛一声,暗暗痛恨起来一口咬在他的脸上。
  “我要减肥,我要瘦!”
  霍西洲一愣,被咬了全然不生气,见她水眸子亮晶晶的,不禁微微一笑:“宁宁一点都不肥,顶多……”他伸手在她身前掂了掂,口吻渐渐低而暧昧,“是丰腴了些。”
  燕攸宁“啊呜”惨叫着,坚决要改变这一事实!
  “我不管,我要减肥!我要瘦!”
  霍西洲低眸,“那该怎么瘦?”
  “很简单,管住嘴,迈开腿就行了。”燕攸宁早就做好了功课,并且现在她要直截了当地阐明她的来意,“你要教我武功!我每天会勤加练习的!这样就可以瘦了!”
  霍西洲眉宇向上挑,露出了然的神色。这一个月以来,他的小妻子整天一颗心扑在她的儿子身上,浑然不管她的夫君独守空房有多寂寞难耐,现在终于因为她要减肥抽出空来找他玩了,霍西洲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倒的确是个好办法。”
  燕攸宁终于开心了,咧嘴朝她一笑,正要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却被霍西洲打断了。
  “王妃刚才都听见了什么?”
  他唇角微扬,和颜悦色。
  但越是这样,燕攸宁心里越打鼓,要是别人见了他这模样,多半以为自己要被灭口了。
  因为就连燕攸宁都有点儿发憷。
  燕攸宁将脸蛋埋得低低的:“我……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霍西洲捋她的头发,叹气:“阿胭。”
  她立刻抬起头,乖乖坐好。
  霍西洲一笑:“怕什么?”
  燕攸宁“哦”了声,老实巴交地回:“什么都听见了。陛下给了你一道圣旨,让你带兵剿灭西夷平定叛乱对吗?”
  “对。”
  燕攸宁又道:“但是现在长渊军跟胡人交手,伤了元气,大家都不想再去打西夷,以免让林侯钻空坐山观虎斗对吗?”
  “对。”
  霍西洲极有耐心,甚至充满了鼓励,让他的王妃继续说下去。
  燕攸宁红唇轻敛,柳眉倒悬,隐隐有怒态。
  “是不是林侯把你从山崖上推下去的?”
  现在既然他想起来了,燕攸宁这个疑问必须解开。
  霍西洲笑道:“这么深的执念?若是,王妃又待如何?”
  燕攸宁脸色沉沉:“那他就是个老匹夫!明明一起出征,有什么不能真刀真枪地说,他却暗中下此毒手!太不光彩!”
  霍西洲极少听到燕攸宁骂人,倒是很新鲜。
  “嗯,是不是他推的已经不重要了。我个人的荣辱生死,在整个长渊军面前微不足道,我可不能因为我的仇,陷长渊军于险地。”霍西洲摸摸她的头发,“何况,林侯不能容我这个项昀之后,实在再正常不过。这件事我自有主张,放心吧。”
  他起身,将她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地面,见她睁大了明灿灿的桃花眸子,欲言又止,改摸她耳朵,勾唇,“不是让我教你武功吗?你身子还没完全复原,从基本的军拳开始吧。”
  燕攸宁蒙了,怎么又说回刚刚的话题了?
  “在这吗?”
  “不,先看看你儿子。”
  霍西洲搂住她朝外走。
  燕攸宁疑惑:“看儿子做什么?我这会儿不想他。”
  霍西洲侧脸看向她:“我偶尔也会想他的。”
  第103章 拖字诀
  久久睡卧在暖烘烘的小摇篮里, 酷似霍西洲的圆溜溜的小脸蛋不如刚刚降生时那样皱皱巴巴的,摸上去像脱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滑。
  记得霍西洲第一眼看到他的小宝贝的时候,皱着眉头, 脱口而出一句:“怎么这么丑!”
  当时燕攸宁就板起了脸, 他察觉到气氛的不对,立马改了口, 摸了摸鼻梁:“是随我。”
  满心满意期待的一个像极燕攸宁的女儿,结果生出来是一个像自己的儿子。长渊王内心当中别提多失落, 但是, 在刚刚生产用了这么大力气的王妃面前, 这样的话是断不能出口的, 只得违心地道:“挺好的。”
  但燕攸宁已经不相信他的话了,哼了声, 打掉了他要亲近儿子的狗爪子。
  听人家说,男人对孩子的爱极少体现在孩子没有降世或者刚刚降世的时候,他们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当中逐渐倾注自己的父爱。燕攸宁对这点也深有体会, 虽然霍西洲天天吃久久的醋,但是眼看见他望着久久眉眼愈来愈柔和起来, 燕攸宁就知道, 虽然他嘴上不说, 心头却很爱久久。
  看过了儿子以后, 霍西洲将他的王妃拐到了角落一处朝阳的花圃畔。
  “你真的要教我打拳吗?”
  燕攸宁极是惊奇。
  霍西洲看向她:“这难道不是王妃你的要求?”
  燕攸宁仔细想了想, 这种军拳都是他麾下那群胳膊有她大腿粗的男人们练的, 她耍起来, 只怕花拳绣腿,不知成什么样子,给人看去了多不好, 不禁鹌鹑似的缩了脖子,有些抗拒。
  霍西洲一眼就猜出了她的心思,道:“放心,此处僻静,除了你我,不会有人再来。”
  既然这么说了,燕攸宁要是再不上,显得自己出尔反尔没担当。她咬牙坚持,点头,道:“来吧!”
  她这副模样着实逗笑了霍西洲,“王妃不要一副就义的……慷慨悲壮的姿态。”
  燕攸宁的睫毛微微颤抖,感觉到他绕到了自己身上,双手托住了她的杨柳细腰,轻轻一带,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双腿就岔开了马步,他将她稍稍扶正,“若是累,可以抵住墙练。”
  怜惜她产后不久,身子没有恢复,不许她勉强,燕攸宁听话地退到了墙根上,后背抵住墙借力,扎下马步。
  “很累唉,还有没有别的速成办法。”
  扎了半天马步,男人一动都不动,燕攸宁苦涩难言,朝他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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