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天意不可违(4)

  每一次说到去北平,夏初七的心里就有些不得滋味儿。
  自打除夕夜在那个飘过驴粪味儿的草垛子里说过一次之后,赵樽再未有提过让她一道儿去北平府的事儿。
  她其实有些矛盾,说不想跟他去是假的。可若是跟他去了,她与李邈的血海深仇又怎么办?如果有一天那些仇怨扯到了当今的老皇帝,又怎么办?她总不能让赵樽为了她弑父吧?如果她真的一不小心报了仇,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那她不就成了赵樽的杀父仇人了?
  越想脑子越是糟乱,那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大抵都是中和节上的事儿和如今京师的局势,可听来听去,也没有什么较为实质的东西,让她完全弄不明白,赵樽今儿来,到底要做什么,只是单单拜会老友吗?
  殿里除了他们三个,没有旁人,不一会儿,说到如今的锦城府,那道常老和尚又唏嘘了一回,只说蜀中因了湔江堰泄洪之事,老百姓很是吃了一些苦头,可老皇帝如今也只是追究了河道按察使督管不利之罪,另外拔了一些赈灾钱粮,那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那日圣上在谨身殿里召见老衲,还问起此事。”
  “那大师如何做答?”赵樽品着茶,问得漫不经心。
  “老衲据实回答,如若不是人为,那便是天灾示警。《推背图》之说,可大意不得。”
  不是人为,就是天灾?
  夏初七听在耳朵里,有些佩服这道常了。
  这句话看似说得很中庸,其实却是用“天机之道”,或者说用“迷信”的办法把老皇帝给架了上去。如果湔江堰泄洪,没有找出主事的人来,那就是天灾。如果是天灾,立赵绵泽为储就是有违天道。可如果不是天灾,老皇帝就得把湔江堰泄洪的人给揪出来。
  当时泄洪事发时,夏初七也曾经想过到底是谁干的?
  如今想来,不是东方青玄,便是宁王赵析了。可不管是谁,只要真做了这事儿,那就是砍脑袋的大事儿了。
  这么说来,这事儿还没完呢?
  思考间,听那道常又说,“圣上还问老衲,殿下您守土戍边,战功赫赫,该如何安置才好。”
  赵樽低笑了一下,“那大师又如何说的?”
  念了一句法号,道常道,“老衲对殿下说,人人都说到北平做藩王那是大赏,可北平府在北狄之边,常年风沙,地势凶险,看上去是为了戍边,实则上无异于流配。如此安置,定然会让全天下拥戴晋王殿下的老百姓心寒。”
  赵樽淡淡瞟了他一眼,放下茶盏。
  “大师这又是何苦?”
  “老衲之心,殿下应当明白,是为了天下苍生也。”
  两个人打哑谜似的说着,夏初七不是完全理解,可隐隐也听得出来,那道常和尚并非像方外之人一样,真的不染红尘。从上次锦城府普照寺的言论,再到他现在的言论来看,他似乎很想规劝赵樽问鼎那个至高无上的尊位。
  真是一个不消停的和尚呀!
  她琢磨着别人,没有想到,那老和尚扯了没有几句,居然又扯到了她的头上,而室内凝重的情绪,随着他的笑声儿,又变得清和了起来。
  “老衲以前说过,小施主为三奇贵人之相,看来果不其然啊。”
  三奇贵人……
  撇了撇嘴,她笑着打趣,“大师你算得不准啊,你不是说我既为男儿,就会孤苦一生吗?如今我得选了当朝驸马,那可是福星罩顶的命格啊?”
  道常老和尚摸着胡子,笑眯眯看向她。
  “然也,可小施主你并非男儿之身呀?”
  夏初七愣了一下,差点儿被口水呛住,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装,她相信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老和尚绝对不会看出来她的女儿身?
  这么说来……
  眼风儿扫了一下端坐在边儿上雍容尊贵的赵十九,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儿,又抿嘴儿轻笑。
  “那大师也是算得不准。你说女子要是生成了三才贵格,那就是凤命,可我现在却做了驸马,怎么回事儿?再说,就算我不做驸马,离凤格也是远了又远吧?”
  那道常像是被问住了。
  看了她一眼,他目光稍稍一顿。
  “小施主可否报上生辰八字?”
  上回他就问过一次,可夏初七那个时候是不知道,后来遇到了李邈,别的事儿没有完全搞清楚,却是在上次过年酒祭时,把生辰八字给搞明白了。
  非常不巧,她的生辰竟然就是腊月初七,也就是说,那个在清岗县与赵樽河边儿喝酒,后来在河中“沐浴”的那一天,就是她的十五岁生辰。
  她笑眯眯地将生辰报与了那道常,没有想到,他一直平和的脸色,顿时便惊住了,语速也快了起来。
  “请问小施主,可有一个桃木镜?”
  桃木镜?
  与道常的目光对视一眼,夏初七突然想到了李邈的话。
  “在你十岁生辰,魏国公府邸来了一个化缘的和尚,他为你算了一命,具体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却听得我娘说,他给了你一面桃木镜……”
  难道他就是那个化缘的和尚?
  不会这么巧吧?
  自从上次李邈说了桃木镜的典故之后,她怕被人识破了身份,就没有再随身携带它了,可听见道常这么一问,她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是!”
  一见他点头,那道常突然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古怪地望向赵樽。
  “殿下……”
  他神色有异,可赵樽却相当平静。
  “大师有话可直说。”
  道常半阖上了眼睛,双手合十说了一句“阿弥陀佛”,才又道。
  “天意如此。殿下,天意不可违呀!”
  天意不可违?夏初七听得一头的雾水,正准备竖着耳朵听他俩细细解惑,可他们却谁也没有就此事再多说一个字。一转眼,便又扯到了旁的事情上,只是那道常眉目之间又多添了一些萧瑟,蹙得更紧了。
  “殿下寄放的那只鸽子,可以带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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