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5、不如就此别过
,我就在这里,等风也等你
两三秒后,薛叔率先质问,挟裹愠怒:“大小姐讲了这么多,意思就是打算抛弃我们。”
“不是。”阮舒非常明确而坚定地否认,“我不是要抛弃你们,我只希望我上面所讲的那几个问题,能得到有效的解决。”
“大小姐认为把陈家的路子送去给陆家是有效的解决?”薛叔愠怒依旧,“先送一整条,再折腾第二条,最后是不是要连货源都告诉陆家?”
倒没想到这位原本话最少的薛叔会是最激动的。
阮舒蹙眉:“没有。不是。”——回应得有点苍白无力,只能算在姿态上保持住了沉稳。
李叔和杨炮连忙把薛叔安抚下。
阮舒补充道:“既然今天你们特意把我请来这里和你们面对面谈,我也想能和你们一起商量,听听你们的意见。”
李叔在这时接话:“大小姐,如果要和我们商量,你的几个问题,李叔刚刚粗略一琢磨,觉得还是可以解决的,大小姐听听看,是不是可行。”
较之薛叔,他语气平和得多。
“李叔请说。”阮舒点头,同时预先在心里默默揣度他可能会切入的点。
得到应允的李叔开腔:“首先,无论是我,还是你薛叔,虽然在刚得知如今的当家人是大小姐这样一位年纪轻轻的姑娘时,在所难免惊讶,但没有因为大小姐是女人而质疑过大小姐。所以大小姐千万不要在我们面前贬低自己。”
没想到他会细致地澄清这一点,阮舒心里微暖,旋开笑意:“嗯,谢谢李叔。”
李叔紧接着进入正题:“二爷的意愿,我们自然不想违背。如果大小姐想和过去一样不碰这一块生意,可以重新挑选或者培养一个适合取代荣一位置的人。”
“虽然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荣一更加全面了解并熟悉陈家产业的人,但想必陈家的其余产业大小姐已完全能够独立处理,无需假于他人之手,那么只要熟悉这一块生意就够了。这样的话,李叔觉得眼前就有非常合适的一位现成人选,就是杨炮。当然,前提条件是,大小姐信任杨炮。”
阮舒安静两秒,对李叔的建议不予置评,而兀自绕回到初始的话题:“Du品生意和给我哥哥报仇,两件事之间有冲突吗?”
她自问自答:“在我看来是没有的。”
李叔洞悉她的想法,直白问她确认:“大小姐,你不止自己不愿意碰Du,也不打算再让陈家碰Du了,是么?”
阮舒默了默,低垂眼皮,选择承认:“是。”
刚被平复下情绪的薛叔登时从椅子里重新站起:“为什么?!”
虽然之前已经尝试失败,但此时面对他们,阮舒还是再提了一次:“Du品生意的风险太高,现在的情况也已经不像当初我哥哥一无所有时那般需要拼命,你们就没想过洗手转行,过回正常人普通安稳的生活?”
她扫视过他们三人:“陈家如今的产业很多,每年收益也都相当不错,只要你们愿意,我可以安排你们进去工作,你们完全不用为往后的生计担忧。”
杨炮听言彻底恍然,原来当初第一条路子被陆家拿走之后,她曾经遭到大家拒绝的此番安排的真正目的在此。
彼时下面的人不了解,但杨炮、李叔和薛叔三人再清楚不过,她从未与他们提过要开第三条路子的事,她的承诺仅为敷衍。渐渐致使他们三人凑在一起交流疑虑,最终有了今天请她来面谈的行为。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阮舒亦沉默,在沉默中观察他们三人的表情。
率先出声的又是薛叔:“大小姐,那陈家还是陈家么?那还要复兴陈家么?那我们和陆家斗的意义在哪里?”
连续三句问话,一句比一句重。
李叔和杨炮皆和薛叔一般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曾经荣一同样由此提出过类似的质疑,阮舒存了心理准备,大概预料到。但面对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她依旧没把握可以说服。
可没把握说服,还是必须得尝试。
斟酌着,她说:“陈家就是陈家,我不认为现在的陈家是衰败的,为什么需要复兴?至于和陆家斗的意义,就是为我哥哥报仇,报完仇即可,我没打算再有后续动作。”
她不给他们插话的机会,一股脑接着说:“我哥哥死了,荣叔死了,荣一也落到陆家手中,还有那么多的兄弟丢了性命,已经够了。”
李叔注视着她,眼神复杂:“那大小姐把二爷生前的愿望置于何地?把那些已经死掉的兄弟置于何地?”
阮舒没法正面回答。她和他们的观念不同,注定了是无解的结。她目前只能凭借身份来压他们:“现在我是陈家的当家人,我觉得我的做法对陈家来讲才是最好的出路。”
“如果……”她略略一滞,把话撂出来,“如果你们不认同我,不愿意接受我刚刚提出的对你们未来生计的安排,想继续干Du品,那你们就继续干,不用再为陈家服务,陈家的这块生意全部送给你们。”
“大小姐!”杨炮神情大变。
薛叔看起来相当失望。
李叔严肃至极:“大小姐,我希望你不要误会一件事。我们没有想要吞掉陈家的生意自立门户。”
“李叔放心,我没有误会。”阮舒淡淡抿唇,“我是真心实意要送给你们。这是你们多年来辛辛苦苦应得的,何况一直以来也本就全都是你们几个共同打理。”
“不是这样的大小姐,”杨炮摇头,“因为二爷,才有我们,才有这些生意。我们是为陈家而存在的,你现在怎么可以要求我们脱离陈家?你说你没想抛弃我们,可你这话讲出来,不是要抛弃我们还是什么?”
“不是抛弃,”阮舒强调,“我是把我们各自可以选择的路摆出来,不强行捆绑在一起,不相互勉强。”
她轻吁一口气:“就像你们也说过的,是因为我哥哥,才有你们。你们真正敬重和拥戴的人是我哥哥,现在你们愿意承认我的位子,是给我哥哥的面子。”
“反过来,我最终愿意跟着杨炮来,此时愿意耐性地坐在这里和你们商量,也是因为我哥哥,因为我是陈家当家人,有义务对你们负责。”
“所以把话讲得难听一点,撇开我哥哥,我对你们,你们对我,实际上是没有太多感情的。”
杨炮制止了她:“大小姐,你越说越伤我们的心。”
“听起来无情,可都是实话……”阮舒清清淡淡,“我也不想辜负你们多年来为陈家的付出。可我毕竟不是我哥哥,如果无法达成一致,与其相互勉强,不如就此别过,而我能做的就是最大程度地给予你们补偿。”
“大小姐不要再说了。”李叔语音里明显压抑着情绪,“我们是不可能离开陈家的。就算离开陈家,也不会带走陈家的一分一毫。陈家从来没有欠我们的,不需要补偿。”
阮舒微抿唇:“李叔——”
“时间不早了,大小姐先去休息吧。”李叔不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
杨炮接腔:“大小姐,我送你回房间。”
阮舒不再言语,跟着杨炮离开正堂。
前往房间的路上,杨炮特别安静,一句话不说。
不多时抵达竹屋二楼的房间前,他才出声:“大小姐请吧,二爷以前也住在这里。”
“杨炮,”阮舒叫住他,略微迟疑,“你们……我的想法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你们了,你和李叔、薛叔尽快考虑清楚,告诉我你们的决定。”
“还有,邦我准备好车子,明天早上就送我回去。或者你通知九思,让她派人来接我也可以。我都已经在这儿了,你也没必要瞒着九思,让她干着急。”
杨炮默一秒,点头:“好的大小姐。”
九思他们现在肯定到处找她,傅令元那儿多半也知道她失踪了……阮舒抚额,走进房间。
屋里的家具也全部由竹子做成,陈设非常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隔着一扇屏风,是一张睡觉用的床和一个衣柜。
约莫太久没人住,杨炮几个大老爷们也不懂伺候人,所以床上什么都未事先准备。
阮舒自行去开衣柜。
幸好衣柜里有洗干净的床单、被褥、枕头等物,她取出来在床上铺好。
虽然并没怎么出汗,但这里湿热的空气总让人觉得身、上黏黏的。卫生间里除了有马桶,倒还有一个淋浴,出来的却只有冷水。
阮舒没再去麻烦询问杨炮等人洗澡的问题,也没去要换洗的干净衣服,将就着直接躺下睡了——反正只要凑合一夜就成……
这边杨炮回到正堂,李叔和薛叔得到山下传来的消息,发现一行外地人来了镇里,方向直奔村寨而来。
杨炮从照片辨认出是九思。
“一会儿直接放九思上来吧,正好把大小姐接走。”
“接走?”薛叔不赞同,“问题还没解决,大小姐不能走。”
杨炮把方才阮舒的话转述,最后问:“你们什么想法?”
“老李的话就是我的想法。”薛叔率先表明立场。
李叔双手负背站在门槛处沉默。
门外,之前本已经离开的彭师傅重新现身,蹲在廊下,无声地抽着旱烟。
…………
傅令元回到别墅,上二楼时便见小雅站在卧室门口,恭敬问候:“傅先生。”
傅令元恍然才记起她。
自从在荣城被彻底揭穿后,她似乎真吃足了教训学了乖,变得异常低调,不再主动到他跟前碍眼,除去那天带她一起去卧佛寺,傅令元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嗯。”轻描淡写应一声,傅令元未停下自己的脚步,继续往书房去。
小雅倒也没有再多嘴什么,就那么一句便自行又回去卧室。
傅令元问跟在身后的栗青:“她最近有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栗青回,“就前几天老大你要出差去滇越之前,她想找老大你,十三瞧她根本没什么要紧事,找借口给推回去了。她也就没再怎样。”
傅令元略略颔首,旋即吩咐:“明天送她去医院探望舅舅,让她陪在舅妈身边。如今汪裳裳不在,舅妈只有一个人,该有个贴心的伴儿。”
“好的老大。”栗青应承下,跟在傅令元身后进了书房,然后汇报,“老大,之前被‘S’窃取的那份客户资料拿回来了。”
傅令元登时滞住身形:“怎么拿回来的?”
“庄爻从‘S’和吕品在卧佛寺用过的电脑上恢复数据得来的。”栗青面露欣喜,“他解完密发给我了,我确认了一下,里面确实是我们要的东西。”
“之前老大你要我勾的洗、钱的路径不是还剩最后一部分没完成么?我现在已经在里面找于我有用的信息了,这两天就能出来~”
傅令元眉峰耸着,双眸凝注着他,没有说话。
栗青有点紧张:“怎么了老大?”
“没什么。”傅令元薄唇微微一挑,眉宇间的沉色未松,唇边些许自嘲的意味,“就是觉得……有点像做梦。”
“老大,我可以证明你没有在做梦。”栗青嘿嘿嘿,“等不久之后小爷接收三鑫集团,青门就会是老大你的了~”
傅令元皱眉:“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
“我明白的老大,我不只有在你面前才说一说。”栗青笑。
“这种想法也不要有。”傅令元强调。
栗青应声肃正起神色,然后问:“老大,等陆爷通过比特币洗、钱的路径全部出来之后,我们以后也是要归为己用的,对吧?那我更得好好去研究一下比特币,方便老大以后做事。”
傅令元不置与否,只是挥了挥手。
栗青退了出去,关上书房的门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阮姐交给他的任务真是相当艰巨……
书房里,傅令元抿了抿唇,拿起手机划开屏幕,点出和庄爻的消息框,问:“客户资料你弄来的?”
…………
隔天,阮舒早早地就被鸡鸣声叫起。
洗漱结束后,她从洗手间里出来,猛地发现面对的那扇窗口杵着张脸。
既已被发现,李铁牛干脆站直身体,从露一张脸改为露半个身体,两条手臂撑在窗框上,笑咧咧:“你的胆子真小,跟二爷没法比。我以前半夜带着鬼怪面具进来二爷的屋,二爷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开口闭口拿她和陈青洲相比。阮舒算是确认了,他是陈青洲的迷弟……
不过仔细想想不止他,陈家的每一位下属,其实都算陈青洲的忠诚粉丝。
没理会李铁牛,她自顾自走去开门。
刚踏出房间,原本站在窗口的李铁牛“嗖”地变到她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下楼。
不说话显得尴尬,尤其他还总打量她。阮舒随口问:“你爸和薛叔他们呢?”
“他们出门办事了,不让我跟着,要我留下来陪你。”说着,李铁牛咧一口大白牙,“我过来就是看看你起来没,喊你吃饭。”
阮舒颦眉:“杨炮、李叔、薛叔,一个都不在?”
那给她备车没有?她不是告诉过杨炮她今天要离开?
“没,大炮没跟我爸和薛叔一起。”
“那他人呢?”
“他说下个会儿山,马上回来。”
那就好。阮舒松一口气。
答完话的李铁牛又在盯着她瞅。
阮舒终于觉得有点受不了了,狐疑:“你总看我干什么?”
李铁牛被她这句话开启话匣子:“听说你是二爷的妹妹?是亲的吗?可为什么我觉得你和二爷长得一点都不像?以前也没听二爷说过他有妹妹?”
阮舒:“……”恕她无能为力,这些问题她实在没兴趣也不想花时间给他答疑解惑。
正好途经一个房间,李铁牛突然停下来,朝屋里头笑着挥手打招呼:“二爷,早上好!”
阮舒愣住,顺着方向望进去,然后:“……”
屋里确实有“陈青洲”——陈青洲的灵位……
李铁牛将她的反应尽收眼中,不禁哈哈哈地捧腹大笑。
阮舒:“……”觉得杨炮昨天教训得对,这熊孩子确实太没大没小了,一点都没把她视作陈家当家人。
没和他计较,她起了点兴趣了解以前陈青洲在这边的事——“你们二爷以前带着荣一就是住在这里的?和你们在一起?”
“一半一半吧。”李铁牛挺热心的,“前些年头我们大多数时候跟着二爷在面甸。后些年头,二爷开始在各处置办产业,这里是我们从面甸过来或者要过去面甸那边的一个中转站,二爷在这里歇脚的次数多起来,后来没有太要紧的事,也就懒得再过去面甸了。”
“那……”阮舒斟酌着措辞,“这个村寨里有多少是我们陈家的兄弟?”
“没啊,就我们这几个。”李铁牛抬手比划,圈了一圈这座竹屋的范围。
“其他都是普通村民?”
“是啊,他们以前就在这里住。”
“那他们知道陈家在这里做的生意么?”
没等李铁牛回答,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男孩忽然跑进来,扑向李铁牛,手里抓着一把钱,塞给李铁牛。
李铁牛用面甸话和小男孩沟通了两句后,从口袋里掏出装有白色粉末的一透明小包,交给小男孩,没收小男孩的钱,叮嘱了小男孩两句什么,小男孩飞快地跑出去了。
转回头,见阮舒面色有异,李铁牛误解她的表情,以为她想翻译,遂解释道:“阿早家就在我们这边外面出去左手边的第二户,阿早很乖的,他阿爸犯瘾家里没货的时候,阿早都懂得跑过来找我先拿点现成的回去救他阿爸。”
“阿早的那点钱根本不够。我一般都让阿早先拿回去,反正他们家不会欠我们的。他阿爸等下清醒过来就会来找我结账了,不过不是拿钱来还啦,会在我们这里赊点散货,他带出去卖了才有收入。”
说着,李铁牛嘀咕:“要不是看在阿早比较可爱饿肚子怪可怜的,我才不会擅自作主让他赊,他们这几个为了让自己赚得多,总是把从我这儿要的货里头掺上面粉什么的再卖给下家,把我们的声誉都搞坏了。”
以贩养吸……这是很多瘾君子为了维持Du资最后会走上的路……阮舒僵着手脚定在那儿,问:“村寨有多少类似阿早家的情况?”
昨晚她刚进村来时,就联想到过章程和章宁的那个村子,现在这分明是在证实,这村寨同样也是Du品村……
她更想知道的是——“陈家安了据点在这里之后,阿早他爸才变成这样的?”
“是啊,怎么了么?”李铁牛费解,样子看起来丁点儿不觉得有何不妥。
阮舒嘴唇紧紧抿住,忽觉自己大惊小怪。又不是才知道陈青洲是Du枭,又不是才知道Du品的危害,陈家的Du生意,祸害的又不是仅仅这一个村子……
只不过,她之前希望剔除陈家的Du生意,更多考虑的是她个人,为她自己和陈家的未来着想,而这些天被带到边境一带,她真实地接触到了更多的东西……
阮舒凝定李铁牛:“你知道你跟着你爸、跟着你们二爷,在做的是什么么?”
“知道啊。不就Du品生意嘛?”李铁牛眼神古怪,“你是我们的当家人,怎么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阮舒嘲弄一勾唇,不答,又问他:“你吸吗?你爸呢?薛叔和杨炮呢?”
“没,我们只负责卖的。”李铁牛摆摆手,“再说了,二爷也不让。”
“他不让?”
“是啊。”李铁牛说,“二爷不让我们这些跟着他做事的人碰。对这件事,他可一点都不好说话。曾经有兄弟偷偷吸,最后被二爷发现,二爷把他关了起来,把所有人都叫来围观那个兄弟犯瘾。最后二爷再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解决掉他,撂了话,说想在他手底下办事,就不许碰,否则那位兄弟就是下场。”
话至最后,李铁牛颇为惋惜:“其实我好想试试是什么感觉。可二爷的话,我得听。以前有一回我不小心在我爸面前透露过这方面的想法,被我爸揍得三天下不来床。”
阮舒默片刻,问:“那你知道,为什么不允许你们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