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随着这里轿马纷纷驶离, 关于棋盘大街发生的一切也传遍了三省六部。
自然也传到了弘景帝耳里。
弘景帝刚下早朝, 就听说这里的事了, 只是摇头意味不明一笑, 让人猜不透心中在想什么。
而与此同时, 各处纷纷都在讨论这几位皇子上值之事。关于晋王自然被说了又说, 有些人说晋王是个迂腐的, 陛下让他做个正六品的小主事,他还真就煞有其事地做出个小主事的样子来。有的说这些皇子都是些不好相与的,最好能离多远就离多远。自然也有些趋炎附势的, 想攀上高枝寄望自此能飞黄腾达。
不过这样的人到底是少数,大多都是些品级较低的小官吏,能做到五品以上的京官, 没几个是傻的, 至少人情通达是没问题的。在上意不明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在明面上表示个什么出来。
尤其像工部这种地方, 算是六部之中地位最低的一个府部。因为工部不像户部, 掌钱, 不像礼部, 掌典礼祭祀科举之事, 不像吏部,掌百官升调。说白了, 工部就是管着各种营造、土木水利之事,脏活累活不体面的活儿都是工部干。
士农工商, 工之一字排行为三, 地位足可见一斑。
且这里有许多官员,大多都是由‘工’升为‘官’,再加上工部尚书洪启本人就是沉默寡言务实派的风格,所以自打进了这工部衙署,晋王就没见着点儿热乎劲气儿。
大多官员都是低着头来去匆匆,似乎很忙碌的样子,有很多人点个卯,人就不见影儿了。
前来接引晋王的是一个姓周的小主事。关于晋王的指令头一天就下来了,他要去就任的地方是营缮清吏司,司掌营缮之事。其实修房子盖房子的。
营缮清吏司设郎中一人,员外郎两人,像晋王这样的小主事有四个,晋王不过是其中之一。司之下还有有营缮所、皇木厂、木仓、琉璃窑等附属机构。
营缮清吏司的公廨位于衙署最里端靠南的一排房子里,像主事这样的官,是可以分到一间值房供以办公休歇之用的。晋王的值房已经提前就准备好了,不管采光朝向都是极好的。
之所以会下如此结论,也是之后晋王见识到另外几个主事的值房后的心得体会。
姓周的主事将晋王引到值房,并拿出一些装订整齐的文册给他,就毕恭毕敬的离开了。今天晋王的任务就是看这些文册,有助于帮他了解工部,据说这是尚书的意思。
幸好晋王以前治理自己封地时,对这种事并不陌生,所以还不算为难。
连着看了好几册,晋王才停下歇了歇眼睛。本想叫茶,才发现这里是工部,而他身边没带下人,只能自己动手。
他来回在值房里环视了一遍,在靠墙角处的一个橱柜中找到了茶盏和茶叶。但房中无水,也无火炉,他只能出去寻。刚打开值房的门,旁边一间大敞着门的值房里走出来一人,正是那名姓周的主事。
他叫周武,也同是营缮清吏司的一名主事。他瞅着晋王这般动静许久了,虽是在晋王来之前,尚书洪启就对下面打过招呼,说是不用将之当做皇子亲王看,就是寻常的普通官员,这是陛下的口谕。
可说是这么说,营缮清吏司的人也不免有些紧张,都明白这些皇子入六部是来做什么的,不敢在明面讨好,更也不敢轻易得罪。如何与之相处,就成了一门大学问。
周武生得容长脸,一对八字眉微微下垂,面相看起来有些倒霉,但此人算是一个极为八面玲珑之人。一见到晋王,他就露出一个既不让人觉得过分热情,又不会让人觉得失礼的微笑,拱了拱手:“还不知赵主事可有何需要帮忙的?”
听到这个称呼,晋王一愣,旋即明白这是称呼他。
也是此人大胆,竟敢直呼晋王姓氏,没有尊称。可认真再想,这实在称不上是过格,因为若晋王只是个普通的小官,确实是这般称呼的。
也是这周武生得七窍玲珑心肝儿,昨儿被派下这差事时,他就在家中想了整整一夜。其实不光这一夜,打从他知道五皇子晋王会被派来工部时,他就打算着怎么才能攀高枝了。
这攀高枝也讲究策略,攀得好,皆大欢喜;攀得不好,惹人生厌。所以他尽自己能力收集了许多关于晋王的性格、癖好等等资料,又收集了一些朝堂上关于八王入朝的消息。
期间费了很大的力气,花出去的银钱不知几凡,幸亏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光让他琢磨出了点儿意思来,也好运气的被派下这样的差事。
基于这些前提,今儿一大早周武站在工部衙署大门前,远远见晋王一身青色官袍,既未骑马也未乘车而来,他就明白这位爷的意思了,所以他才会冒险用这样的称呼唤晋王。
明眼可见,晋王对这个称呼是默许的,也可能是对方涵养好不愿与他计较。总而言之,周武很好的走出了第一步。
既然第一步走出了,自然还有第二步,第三步。他顺时随俗地领着晋王去茶房,边与他介绍这衙署内的一些基本事务。
茶房在这一排房子的边角处,不光是茶房,也是平时同僚们在一起喝茶打诨的地方。也是凑巧了,晋王和周武到时,刚好有几个官员正聚在一起边喝茶边说话,且说得正好几个皇子入六部之事。
男人八卦起来,比起女人们也不差,也不知他们是从哪儿听来的一些风言风语,反正说起来有鼻子有眼儿的。又正好议论到了晋王,周武忙故意不小心弄出一些动静,也免得真说到什么不好听的话,惹怒了晋王,也让他里外不是人。
一见周武身边这一身青色官袍的俊美青年,这几名年纪不等的官员俱都站起了身,一副‘本官很正经,你方才都是看错’的模样。又听周武以赵主事称呼晋王,他们也褪去了局促,与晋王寒暄了两句,就各自找借口离开了。
“这几位大人也真是太闲了,咱们这里,闲起来闲得打蚊子,忙起来忙得脚不沾地的。不像其他地方,这会儿值房里大抵没几个人,都各处忙着呢。”周武讪笑道。
晋王只是听着,也没说话。
茶房的滚水是不断的,一直到所有人都下值了才会停,由一名年迈的茶役看管着。晋王给自己泡了盏茶,就端着茶回值房了,周武并未跟进去套近乎,只是与晋王说到了午时公厨会供饭,让晋王记着到点出来用。
到了午时,外面一下子热闹很多,似乎早先藏在值房里的人都出来了。
晋王刚站起来,周武就敲响他值房的门,两人相携一同去了公厨。
这公厨是个统称,即是指供饭之地,也是指朝廷每日为座署官员提供的一顿免费饭菜。毕竟上值期间,无故是不能离开衙署的,总得给大家解决果腹的问题。
如同之前一般,一见到晋王来就是满堂寂静,不过晋王素来是个目中无人的性子,倒也丝毫不以为忤,拿了自己的饭菜就回值房了。
菜是一荤一素一个汤,统一配备,也就是说只要来公厨,上至尚书,下到一名经承,都是这种伙食。
一个青瓜炒肉,一个虾仁儿豆腐,汤是最简单的青菜豆腐汤,可谓是简朴至极。碗筷是各自自理,晋王由于未能未卜先知,这餐具还是周武管人公厨里打杂的差役借来的,用完了要还。
晋王尝了一口,并不好吃,但也不难吃。
他就着两个菜,吃了一碗饭,又喝了些汤,算是混了个半饱。饭后茶余之间,他环视了一下这间平凡无奇的值房,向东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副字画,上面写着‘宁静致远’几个大字。
画普通,字也很普通,却让晋王感觉到一种心灵上的宁静。
也许接下来的日子并不难熬,说不定会非常有趣。
*
就在晋王坐在工部的值房里,吃着公厨免费提供的饭菜时。
晋王府里,瑶娘也在用膳,和小宝一起。
瑶娘的胃口向来不错,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都不见他下筷子。
“你父王现在肯定也在用膳了,娘见那小册子里有写午时供饭之事,也不知那工部公厨里的伙食如何,你父王可是用的惯?”
小宝能说什么,以他这个年纪也答不来这种话,反正他是小孩子,他只管吃就好。
嗯,今儿这八宝豆腐做得不错,又滑又嫩,这青笋炖肉也不错……
现如今小宝都是自己吃饭的,筷子他还用不来,就用勺子。一柄专门给他特制的玉勺,短短的柄,勺头刚好够他一口的量。
为了能自己吃饭,小宝也是颇费了不少力气。每次有人喂他吃饭,他就同人抢勺子,开始是为了安抚他给他玩,玩着玩着他就拿着勺子自己捣鼓上了。
见他捣鼓得有模有样,瑶娘也就给他装小半碗饭给他自己吃,开始还会洒得到处都是,后来慢慢就好了。如今只要不是吃那种汤水太多太稀的东西,小宝都能自己来,一丁点都不洒。
就是不能自己夹菜,但他会指挥,每次用膳时专门给他配个小丫头,他小胖手指一指,便有丫头给他布菜。
其实瑶娘也没指着儿子能回答自己,她不过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罢了。
瑶娘虽是眼界不高,但她也不傻,来到京城这么久,通过一些所见所得与一些听来的细枝末节,足够她看出一些东西了。
现如今这情形就像是她曾经听她娘和那些街坊中碎嘴大娘们议论来的,毛财主几个儿子争夺家产的八卦。
那毛财主有四个儿子,个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早早就惦记上亲爹的家产了。这几个儿子有大妇生的,有小妇养的,家产只有一份,怎么都不好分。
有一年,毛财主患了病,几个儿子就各自纠集了一伙人开始争夺家产。你坑我,我害你的,手段齐出。可关键问题是,毛财主这会儿还没死啊,他就是病了,如今这些儿子竟把他当成死了。
毛财主又气又怒又悲,这病就气好了。
为了不让自己家产被分光后,自己被扔在大街上,毛财主开始对亲儿子下手。倒也不是什么狠手,就是把他们手里的权利都夺了回来,宁愿让他们闲着,也不让他们帮忙打理家中生意。
让瑶娘来看,现如今弘景帝和晋王他们就是这种状态。
当爹的老了,当儿子都在寻思着当爹的手里那点儿东西。一个小财主家就这么多是非,更何况是天家。
瑶娘猜测莫是晋王这些儿子们做了什么让圣上震怒的事,所以圣上才会收拾这几个儿子。那么现当下就不该去硬碰硬,而是该老实,越老实越好,等把这阵子过了,后面的日子就好过了。
瑶娘是个软性子,只要不触犯她的底线,她一般都不会过多质疑。可晋王不一样,她就怕晋王逆反心起了,和弘景帝对着干。
和老子对着干的儿子,通常不会落好。
她说不来什么大道理,就只能哄着晋王。把这位爷给哄好了,哄顺气儿了,他也没那么多火儿去和弘景帝对着干。
“你父王今日第一天上值,我们去接他下值好不好?不行,娘现在不能出门,真去了你父王的火气该更旺了。小宝,你替娘去一趟好不好?我家小宝又白嫩又可爱,你父王就算满肚子的火,一见你肯定就没火气了。”
其实瑶娘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借由小宝提醒晋王,你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能不作就不作吧,总要为孩子想一想。
所以等晋王下值后从衙署里出来,就见门前停了辆车,小顺子满脸堆笑地站在车旁。一见他来了,忙去掀车帘子,就见车里坐了个奶娃子。
那奶娃子一见他就说:“爹,娘让我来接你下值。”
晋王愣了下,然后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