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纽世界·世界(8)
耳边传来尖锐的汽车鸣笛声,游裴涴揉了揉发酸发涨的眼睛,回过神。
刚刚叫的车已经到了,于是他在这带微微凉意的夜晚长呼一口气后,钻进车门。在确认过地址后,司机好心地问道:“这么晚了去江边,是和男朋友约会?”
她笑了笑回答:“算是吧。”
她也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去过那个地方了。
抵达了目的地后,她穿过石子路小径,走到头,看到了她再熟悉不过的那个背影,这一瞬间,游裴涴突然懂了物是人非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三年前也是在这里。
“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她总以为那是突兀的,不合时宜的,会让气氛尴尬到冰点的一句话。
讲出去后就开始懊恼,等到她开始琢磨用什么玩笑话收场时,小拇指已经被那个男生轻轻攥住。
她听到他轻轻地应允:“好。”简单明了又干脆的一句话,让她愣在了原地。
游裴涴还记得那个夜晚有数不清的星星围着一弯沉沉的月牙,轻抚的晚风在莫翰的发梢旁打转,让他带着浅浅笑意的面容都陷入温柔夜色中。
而她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眉眼俊逸的他,能料想到下一步该如何亲吻他,却猜也猜不到关乎两个人未来故事的走向和结局。
他们一起度过了约莫一年的时间,游裴涴也记不清具体的日子了,莫翰也在她不经意间了解了这世间诸多事。明明两人的年纪看上去是相仿的,甚至莫翰的实际年龄还远远超过她,可在最初认识的那段时间里,她却总是自然而然地照顾他,而他静静瞧着她,在有争执时顺着她。
其实仔细想想,他们几乎是从未有过争执,在她记忆里涵括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不愉快,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她却记得很清。
莫翰在挑食时和她生闷气的模样,在她偶尔一个人有事出门时,抿着嘴轻轻皱眉头的神情,她是因为觉得可爱喜爱,所以记得。
在游裴涴的眼里,莫翰永远都是那么的迷人,让她深深地陷入其中。
她其实是某天清早从背后环住男孩细窄的腰肩再做小憩时,察觉他消瘦了一圈的骨骼,到底抱起来变得瘦弱轻薄了。而当她拥吻着抚摸他的脸颊,发觉他逐渐加深的轮廓和稍稍无神的眉眼。
而不该是,也最不该是在莫翰第一次与她对峙,针锋相对而不是顺应讨好时,看着他与往日不同的模样,才发觉他虚弱了。
无非是发现他一个人深更半夜一个人出门,而他不肯解释。一开始,她还好声好气的问,你到底怎么了。
但莫翰不答话,抿着嘴,攥着手心,就那么看着她,眼神无波。
游裴涴问了,撒娇了,通通都是没用的。
一开始,她以为莫翰不知道什么是退让,不愿意退让。
后来她知道,那彻底的沉默和冰冷的神情下,隐藏着怎样巨大而艰难的秘密。
终于她明白,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两个世界的人。
你说什么他不会明白,也很少听,大多数时间是根据自己的意愿而动,这样的情况换谁都难受得了,更何况是从小备受宠爱,一丁点不顺心就会发脾气的游裴涴。
很早之前刚在一起时,她叫他,翰翰。后来时间长了,她连名带姓地叫的比较多,因为她发现这两个都不是他的名字,所以叫什么都无所谓了。
而此时此刻,游裴涴叫他,“时域之主。”
她说:“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啊?”
只一句,就让好不容易回来的他心都跌进了荒凉的山谷冰川。
她的狠绝,只是因为,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是游裴涴,而只是“寂”的记忆化身,找回记忆的她,自然不会对他有任何感情。
她扔下这句冷嘲热讽的话就走了,回到家砰的一声摔上门,她想说,你还是离开吧,于是等她第二天睡过醒来,屋子里半点莫翰生活过的痕迹都没了。
你看,说起狠绝,也没人比得过威名远扬的时域之主。
即使两个人是真心相爱过。
如果说游裴涴是天边闪烁着的发光发亮的星星,那莫翰就是那抹月光,褪去了冰冷外表的,浅且温柔,寂静又无声,但即便是月亮,当没有星星环绕时,他也是孤傲清冷的,独一人的受着寂寞。
他们只是恰好那样遇见,恰好在一起,也恰好分离。
他连夜离开不知道去了哪里,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游裴涴甚至以为他找回了能量回到了弗拉卡纳,然而,三天后,她却在学校门口看到了他,她难掩心急如焚的冲上去问他去了哪里,可对方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像对着空气一般视若无睹,一言不发的绕过她。
等到经过的学生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她开不顾旁人眼神,直截了当地拉着他的手臂,拽到了僻静的花园里。
没有莫翰预计的争吵和她的一切辩解和谎言,无非就是将对不起拆成无数句其他可有可无的话,所以莫翰并不想听,他只是皱着眉头捏着自己失去能力后发红的手腕。
莫翰后来每次回忆起那个阳光正和煦的晌午,他都能记得手腕的传来的痛觉,越无所谓,他越是要记得。他也同样记得阳台上的花开了几朵,那个下午他就一个人站在那儿,盯着悄悄冒开的木棉,数了一朵又一朵。
他只记不得游裴涴的脸了,或许他从来没有记清楚过,回忆里的游裴涴像是融入进了黑暗里,看不清脸和表情,又或许是因为这个“她”原本就没有脸和表情,他爱上的,不过是一个可笑的虚影。
他只能听见她说了那句话,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
“既然你知道了一切,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们的关系不过是各取所需,等到不需要的那时候,就会各走各路。”
然后莫翰听见自己说,“我再清楚不过。”
一遍又一遍。
后来,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他们照旧和以往一样一起生活着,一天,一个月,一年。
直到那晚,他又梦见游裴涴对他说,等到不需要对方了,就各走各路。
在梦里,他突然看清了游裴涴的脸,她满面愁容,带着复杂的,充满疲惫的眼神,那样一直一直看着自己。漆黑的瞳孔里,一点儿光都不见。
好,那就结束吧。
*
没有人打破沉默,迎着徐徐晚风并肩而立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对岸的灯塔。游裴涴最不愿意开口,她隐约预感到有些事情会猝不及防的发生,悄无声息地击垮她。
然而她不得不踏出这一步,她明白自己和莫翰就算心照不宣地佯装一些事从未发生过,继续去度过平静的日子,也迟早会迎来这一天。
“离开之后呢?”
“没打算。”
迅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莫翰起头盯着寂静的夜空,看不到表情。
而游裴涴读懂了这句话,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将要去往更高的地方,要跟自己作最后道别,也就是从今以后,他要放弃一切了。
“什么意思?”游裴涴握住童扬的手,不依不饶地问。
莫翰却没有回答,将头偏向一边,他一点儿都不动,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
“你如果要放弃自己,那么我也要放弃你了。”
半晌得不到回应之后,游裴涴盯着莫翰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而后松开了牢牢紧握着他的手。
莫翰知道她没在开玩笑,可是,那个世界已经崩塌,他总算可以挥断过去,放下那些辛酸又决绝的往事,没必要为了内心软弱的自己而变得不像他。
“你从来没有拯救过我,你只是在监视我,试图用虚假的爱套住我。”
“那,有用吗?”
“有。”
听着他的回答,游裴涴想,这真的就是她和莫翰的结局了,一个记忆碎片,和时域之主的结局。
随着手臂上力度的消失,也没有什么再和他僵持下去了,她低下了已经仰头到发酸的脖子,然后看到了莫翰脚上穿的这双鞋。是他几年前生日的时候,她送给他的,已经被穿旧也能看出些磨损,游裴涴盯着盯着,突然就哧吭一声笑了出来。
她开口,很轻的带有些沙哑的声音。
“你真的放下了吗?"
莫翰知道她什么意思,她知道游裴涴想说,如果你真的决定了又为什么还穿着她送的鞋子。
一时间,不知怎的,他被女生冰凉凉的语气激的怒火中烧,用劲掰回她消瘦的肩,感受到对方死死抵抗的力度,他也半点不松手,直到指尖都攥的发白了,游裴涴还是动也不动。他侧过脸,静悄悄地盯着女生陷在阴影里的侧脸,安安静静地,动也不动,连呼吸声都隐藏不见,他明白了,游裴涴在哭。
她每次哭的时候,都静悄悄地没有一点生息,也许是做了太久的人,她喜欢安静,也太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了。
莫翰什么都听不到,他只能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瓦解了。
是冰在湖面裂开的声音,是篝火被海浪拍熄的声音,他这辈子所有的坚硬,不断设防的盔甲和他下定的决心,都在她悄无声息的难过和泪水里,化成了积水和流沙,而后消失不见了。
莫翰转过身正对着他,微微弯下身子,用手轻轻的拂住童扬垂下的脸颊,慢慢擦掉了她已经被风吹的湿冷冷的眼泪。
她哭的眼睛发红,鼻尖红红,咬着嘴唇皱着眉,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固执的,骄傲的,永远不让别人看见的,也是让他心都差点碎掉的模样。
莫翰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只想抱住她,抚平踏,用力将她一下扯进自己结实的怀里,他第一次用了自己毕生的力气去拥抱一个人,也是他第一次毫无原则不管不顾的妥协一个人。
哪怕下一秒这个人就要背叛他,将他送上绝望之地,然后离他而去,他都要全力去拥抱她这一刻的所有难过。
所有因为他的,不是因为他的,因为阴郁天气的一切难过。他都想要去用力抚平。
半晌的静谧,游裴涴从他怀里脱身,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她还是眼眶湿湿的脆弱模样,但是莫翰知道真正的游裴涴,她的心是坚强如磐石的,当她真正做出一些决定时,就是真的再也不给自己任何回头的路,“它们”都是决绝的,从来不会有任何未来的期许。
因为“它们”就是未来。
可是。
眼前的这个女生啊,从来都是,那样浅浅的笑,淡淡的讲话,也轻轻柔柔地爱着他。
游裴涴叫他翰翰的那些日子,轻薄又温柔,那时候的她,大概是真的喜欢他吧。
莫翰又想起好多年前他们初次认识的时候,她那时候的笑容,没有掺半点假。
他不由地笑了,带了几分苦涩,“所以,再见吧?”
游裴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指环,递给她,说:“这是我……这是记忆恢复的前一天,我想送给你的,当时你说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现在我留着也没有用了,就给你留个念想吧。”她态度坚定,也那么目光空空地看着他。
银色的指环在月光下发出柔和的光,照映在刻的精致的玫瑰花上,也环绕在她的轮廓上。
在这一分钟里,游裴涴想了很多要告诉男生的话,包括她曾经构想的未来,又或是她那时候如何低微的祈求“它们”,甚至是她不敢表露出的爱。
可最后,她还是只说了云淡风轻的话,还是像那天一样,做了同样的,让自己每每在梦中惊醒又痛苦万分的决定。
既然会后悔,为什么还要那样做,游裴涴想起某一天莫翰问过她这么一句话,当时她回答,不这样做,我就不能是我了。
不是不是,而是不能。
是啊,一切恳求,温柔,绵长的爱意,都和她无关。她的身份,就注定她只能有原性的,任何爱都包容不了的淡漠和残忍,还有生来对他的亏欠。
莫翰没作声的伸手接过戒指,随手抛出一条弧线,将它丢进深深的湖水里。
“不需要了吧,反正那个你,早就已经死了。”说完这句他就转身离开了,不带一丝情绪的,甚至都没看游裴涴一眼,他自己知道这是自己最后最后的决绝,既然他做不到和她在一起,那就不如做一辈子的仇人。
做不了爱侣,不如做心上疤。
而游裴涴对着他渐渐模糊的背影默念:“莫翰,这才是真正的你。”
一抹脸颊,才发现自己流下了两行眼泪。
他终于下决心抛下抛开了所有曾经,而她,连带着他离开的心一起,留在了这个夜晚。
*
莫翰始终没忘记过,跟游裴涴道别。
这件事他轻车熟路的做了许多年,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以他自己的脆弱逃避告终。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暗暗心想。
“我走了。”
他想起多年以前,第一次碰到手机这种东西的时候,女生耐心教他的样子,慢慢地发完最后一条信息,准备去往这个世界的裂缝薄弱处进行穿越。
可手机快速的震动,划过一条消息,来自游裴涴的。
“好。”
莫翰盯着屏幕,低头笑了笑。他心里默默地想,这就是全部的结局了。
一秒后。
却再一条。
“等我。”
滴答滴答,时间淅淅沥沥。
游裴涴不像时域之主拥有瞬移的能力,到他身边的路很远,对她此刻而言更是漫长的,煎熬的,折磨的。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莫翰要离开他了。
这是莫翰做出的,不会退让的决定。曾经很多次,莫翰也说过,要她放过他,但其实他总是在不放过自己。
游裴涴盯着车水马龙的街,看着远处高耸的建筑,突然觉得,这城市的所有角落,都是她和莫翰,爱过彼此的证明。
她默默地想,如果说,未来是很久远很漫长的剩我一个人独独活着,我是那样盼望着,再次遇见你。
重新遇见你。
十分钟后,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再会了。
“谢谢你来送我。”莫翰对站在面前大汗淋漓的女生说。
他没料到女生会一个箭步冲上前,主动抱住他,这个拥抱莫名使他喘不过气,但他没在第一时间挣脱。
因为他听到游裴涴在自己耳边说:“你会回来的对吗?你逃了那么久,每次都会舍不得,每次都会回来,你这次也会回来的,对不对?。”她的声音哽咽的,脆弱又痛苦。这让莫翰突然红了眼睛,他清了清嗓子,轻轻推开她。
“你有你的使命,而我怎样都好。”
“你凭什么提使命?那根本没什么,跟放弃你比起来,那根本没什么……”
莫翰一下子怔住了,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的往事,以为她死去的那刹那的心灰意冷,她的好和她的欺骗,她是那样让他痛过爱过,心狠乖张,却又深情内敛,矛盾而又坚定,这都是他爱过且爱着的全部模样。
他们互相爱着,也彼此折磨,将千疮百孔的爱痛写作恒久和坚定。
也许将永远这么下去。
永远而无止境的爱本就是这般。
and.forever.has.no.end.
*
星洲古城曾有三绝,拜埃的酒,黄烨的河流和青城馆的姑娘。
如若只是青楼,青城馆难登登大雅之堂。三绝就绝在楼中姑娘无一不精通琴棋书画,连做杂事的小厮也能出口成对,特别是百闻不得一见的花魁,放眼整个燕都能成为她入幕之宾的屈指可数,有幸能得花魁青眼的公子哥无一不为其风姿所折服。
可是,饶是进了花魁的屋,也没人曾一睹芳容,今日花魁初挂牌,还未到时辰,楼中就已满客,座中不乏世家公子,更有年纪尚轻的朝臣。
好容易熬到时辰,正中的高阁上红绸飞卷,不过呼吸间,层层红绸间就多了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台下不免一阵躁动,几个耐不住性子的直接举牌开始抬价。
价钱越抬越高,到五百两的时候众人神色都略显凝重起来,就算说破天青城馆也不过是个青楼,五百两的确算是大数字了。
楼正中的桌上李将军家的小公子突然站起来,开口就是八百两,这一来四下更无人敢举牌争抢。
正当老鸨准备宣布时,角落里传来醉醺醺的一声“一千……一千两”
然后就听见银票拍在桌上的声音。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李家公子听见这么一出不由想看看是哪个没长眼的,可话还没出口,看到角落里烂醉的人就硬生生咽了回去。
楼里人待看见角落里的人也不免一惊,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那就恭喜这位公子了,拍得我们花魁姑娘的初牌。”老鸨赶紧宣布,拿了桌上的银票喊了人将烂醉的公子抬上楼。
随着门掩上,被抬上楼的白衣公子又瘫软在桌上。
看见眼前人自己醉倒了,巫灵也放下了准备劈昏他的手.
三下五除二脱了碍手碍脚的纱裙,换回原本的装束,她长舒一口气,每天这样端着真是太累了。
窗门突然被轻扣,她一开窗,马上闪进一个黑色的身影。
“怎么受伤了?”
“没事,你帮我把药拿来。”黑影解开面纱,露出女子清秀白皙的脸,真正的花魁正准备坐下给手上的伤上药,却发现桌上还躺了一个人,“这怎么回事?”
巫灵一边拿了药递给她,一边道,“你去办事,青城馆没你这个花魁还要靠妹妹我替你撑着呢,这小子出手就是一千两,拍了你的初牌当然在这了。”
戳了戳桌上烂醉的人,发现他真的醉了,巫涴才放心的扯开衣袖开始上药,“就你嘴贫,这可是莫家公子,出手自然不会少,要不是醉倒了,倒还能有用处……”
巫灵饶有兴趣的伸手逗弄醉倒的人,“等他醒了倒是可以套些消息,或者直接交……”
“嗯,最近游家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已经开始怀疑起青城馆了,挂牌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这个人我们现在动不得,明天一早你把他送回莫家。”
巫灵一边答应着,一边用眼神细细打量着醉倒在桌上的人,真的是肤如凝脂,掐起来也软软的,真不想放回去。
第二天莫翰揉着头疼的脑袋醒来已经是晌午。
映入眼帘的还是熟悉的房间,可他明明记得昨天晚上半梦半醒之间看见有个女子正在脱衣,一层层剥落的红纱却又像梦境一般。
等到家仆来喊他去吃饭,他才发现自己脸不知何时烧的滚烫,摇了摇头让脑中的旖旎消去,这才起身。
刚走到厅中,莫翰就发现父亲的脸色不大对劲,看见他走进来,不由一拍筷子呵责道,“昨天你干什么去了?一千两拿去了青楼不说,半夜还让人家姑娘把你送回来,我们莫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莫翰下意识怔在了原地,其实昨天的事……他只记得和游家公子一起喝酒商量今年年供的事情,后来对方说带他去找乐子,他就断片了。
然后他能想起来的只有断断续续的姑娘脱衣的场景了。
于是莫翰选择沉默的接受父亲的怒火。
不过,听见父亲说是姑娘送他回来的,他的心中不免有些暗喜,昨晚所见原来不是梦一场。
莫家毕竟是名门大户,不消半天他就打听清楚了那天他花了一千两拍下的是青城馆的花魁。
知道他打听这件事,游家公子还特意来问他是不是看到花魁真容之后一见倾心了。
“你们莫家不是祖训男子不入烟花之地吗?你那天千金拍花魁的事整个青城人都知道了,你爹那个老古董一定气的不行吧~哈哈哈哈……”
“你知道还带我去……”
“要不是看你喝醉了,你哪会这么听话的跟我去?况且你不是还跟花魁姑娘共度良宵了吗?你得谢谢我~”
“……”
“快说快说,那个花魁是不是真的美若天仙?”
“……其实我没看见她长什么样。”
游家公子刚想开口说你怎么这么没用的时候,就听见耳梢泛红的好友接着说,“可我看见她脱衣服……”
“兄弟可以啊,我还以为你们家都是些傻木头呢,哈哈哈哈……还好是青楼姑娘,不然你可要负责了!”
听到这句话,还处在羞涩状态的莫翰猛地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就算是青楼姑娘我也会对她负责的。”
巫灵最近很燥,每天一起来桌上都是一大捧月见花,导致她只能呆在房间里对着满桌子的花思考人生。
你说送花就送花吧,送来的还是一把枯死的,还每天都送一样的,最要命的是每捧花里还有一张酸掉牙的情诗,真是要命!
我的好姐姐啊!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啊……这个地方真待不下去了。
同时,连送了许多天花,把游家公子提供的情诗三百首都快抄完的莫翰也很烦躁。
不是说送姑娘花再配上一首诗既浪子又浪漫就好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是什么回应都没有?
他想起好友那天教他这些时候,一脸“我是过来人”的表情,就一阵后怕,决定去当面咨询一下。
带着重重疑问杀入游府的莫翰一把将还在床上睡觉的好友拎了起来。
游子郝一睁眼就是莫翰杀气腾腾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然而听完来意之后,马上开始哈哈大笑,直到看到好友的脸逐渐有转阴的趋势才停下。
“兄弟啊,这个是姑娘的欲擒故纵,欲擒故纵你懂吧,就是……”
“说重点。”
“行吧,花也送了,诗也写了,接下来就是你主动去约姑娘的时候了。”
本来还带着困意的游家公子突然精神的双手搭在莫翰的肩上,用一种传道授业一样严肃的语气,对他说,“不成功,便成仁。”
直到从游府出来,莫翰的脑子里还是游子郝对他说这句话的表情……
我是不是入了什么邪教?
纳闷地这么想着,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青城馆前。
被崔府叫去陪酒的时候巫灵是拒绝的,怎么说她也不是真正的花魁不是。
然而在姐姐的威压之下,她还是乖乖去了。
不过半个时辰,崔府大门口就跑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紧随其后的是一群手拿棍棒的家丁。
巫灵夺路狂奔,衣服滑了半边也没注意,谁想到那个崔公子一开始文质彬彬的,两杯酒下去就开始动手动脚,看那个样子指不定兽性大发……
哼!还好本小姐身手矫健,一桌子砸昏了他……
还好东西拿到了。
不然回去还要被姐姐打一顿。
可家丁越追越紧,巫灵到崔府前为了身上方便藏东西而特意穿的格外繁琐,现在真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闪身进一条小巷后,听见迫近的追喊声,精疲力尽的女孩决定放手一搏,伸手在来来往往的人堆里拽了个男子,将他拉在身前挡住自己。
但被拉的那个人明显没准备好,身体重心不稳,一俯身便将她压在了背后的墙上。
感觉到嘴上传来的湿热,巫灵不由睁大了眼睛,正准备伸手推开的时候,余光却瞟到家丁们正从巷口追进来。
刚反应过来自己轻薄了姑娘的莫翰刚准备起身,脖颈却突然被环住,将两个人的距离拉的更近。
等家丁完全走远了,巫灵才松开了手,理了理衣服,若无其事的往反向走去。
走了几步,巫灵转过头,发现那个倒霉孩子还傻在那里,不禁扑哧一笑,冲他喊道,“要负责的话,来青城馆找我吧”
如果给巫灵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一定会选择把前一天晚上留情的话语收回来。
望着对面坐着的人,巫灵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没谁了……为什么大街上随便一拉,就能拉到莫家公子?
谁能告诉我这个人是真的想让我负责吗?
我居然自己说要对这个送花都送枯花,情诗酸的不行,还觊觎我的美色的人负责啊啊啊!
显然,莫翰完全没看出巫灵汹涌澎湃的内心。
“姑娘,我那天看了你换衣服就应该对你负责了,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我觉得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定亲的事了。”
哈?定亲??!!
巫灵刚想抬起头,问他说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在对上那双真诚恳切的眸子之后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个……我一个青楼女子怎么敢高攀莫家呢?公子还是请回吧。”
“可我已经把你……”莫翰话说到一半脸就红了,停在引人遐想的半句。
“……”巫灵无语凝噎。
“反正我一定要对你负责,我们莫家没有做了事不负责的人。”
世家公子不都是风流多情,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吗?他的三观是不是太正了点?
巫灵真是被打败了。
半晌只能留下一句。
“……你开心就好。”
“那明日午后南湖,不见不散。”
“喂!我又没答应你。”
“你说我开心就好的啊?”
“……”
“对了,还没问姑娘的芳名?”
闹了半天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巫灵。”她顿了顿,无奈地说道,“ 公子您赶紧走吧,我们明天再见。”
好不容易送走了瘟神,合上门之后,巫灵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等等,我是不是把真名说出来了?
被莫翰拖出门喝酒的游子郝内心是拒绝的,屋里还有那么多可爱的小姑娘等着他,他为什要到屋外跟这个傻笑了一路的人喝酒?
“游兄,你教我的方法真的有用啊!”
“你以前跟我说的一见倾心什么的,我好像明白了。”
“我是一定要对巫姑娘负责的。”
答应了莫翰的邀约之后,越是跟他交往,巫灵就越觉得这个人的三观真是太正直了。
就像涉世未深的孩子,看到流星会惊喜,看到恃强凌弱会挺身而出,给他买糖葫芦就会开心的不得了,平时看起来冷冷的其实很容易就能逗笑,笑起来……很好看。
看着巫灵从最开始接到邀约的愁眉苦脸,到后来每天盼着传信小厮的到来,巫涴也意识到了妹妹的不对劲。
“你不会喜欢上莫家公子了吧?你可千万别忘了,我们是什么身份……”
正坐在窗边往外张望的巫灵身子一震,而后低低的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呢……我只是在黑暗里呆久了,总会想见见阳光是什么样,仅此而已。”
开始飘雨的清明,莫翰第一次接到了巫灵的邀约。
他捏着薄薄的信笺冲出门时,迎面撞上了往府里走的相国,两人都行色匆匆。
他很快就赶到了古城外的青山,沿着上山的石阶,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今天会不会是表达心意的好时机呢?
不知不觉便爬到了山顶,离约定的时间还久,他席地而躺,脑中浮现的都是巫灵的样子。
月上柳梢,被风吹醒的莫翰环顾四周,等的那个人还是没来。
心里突然涌上一阵不安,从山顶远眺古城,隐隐看见些许亮光,心中不安更甚,他连忙往山下赶。
整条街都燃起了火,青砖道上被泼了酒,被火烤的发红。
步履不知何时已被烧得残破不堪,他赤着脚,踩在烧红的青砖上,每走一步,钻心的痛意撕扯着他,他似乎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在一片烟尘中,清晰得可怕。
他强撑着走到了莫府门口,不知怎的,隔着熊熊烈火,他看见还未烧着的一间屋顶上坐着一个身材姣好的黑衣人,看见那双在他睡梦中出现的眸子。
他渐渐麻木,双脚再也没有一丝感觉,只是怔怔的站着 看着府邸的牌匾被火烧着,从房梁上直直的坠下来。
四周烈火舔上木头的噼啪声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一抬头,发现屋顶上那人还未离去,他突然就笑了,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往回走。
他似乎从没走过这么长的路,烧着的不是这条街,还有他的家,他的心上人。
眼泪一流下来,就被大火蒸干了,每走一步,扎在他心上的针便更深一分。
一夕之间,原本手握重兵的莫府,全府上下七十二口人,尽丧命于突如其来的大火中,只活下了他一个人。
皇帝怜悯莫家世代忠良,给莫翰封了个爵位,又将相国家的小姐赐婚于他。
莫名其妙的一场大火,就这么被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