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不知不觉到了三伏天,外面热的连脚下去都能从鞋底感觉到热,街上卖起冰雪凉浆来,但凡能解这暑热的都已经开始叫卖。
宋婉君已经被禁足了二个多月,父亲不与她说话,也不让她出门。宋夫人已经开始渐渐与她说些别的话,但每聊起贺兆珽的事,宋夫人的脸色都会变得很奇怪。
即便父亲不愿意见她,她也还是隔一段时间去见父亲,虽然一直被拦在门外,但她也没有放弃,知道这样的时节炎热,她做了药木瓜,盛在银碗中,搭配同样银制的碗托端着,来到宋家康处理生意的书房门外喊道:“爹,女儿做了药木瓜,你要不要吃些解解暑?”
里面没有动静,宋婉君知道他听到了,父亲不可能往后一辈子都不再跟她这个女儿说话。适逢宋夫人也端了冰饮过来,母女俩想到了一处,不过宋夫人却将自己的凉水荔枝膏递给女儿,宋婉君会意的接过,宋夫人来到书房外敲敲门:“老爷让婉君进来吧,这天道那样热,婉君在厨房给你做水木瓜本就闷的慌,你还让她站在大太阳下,别置气了,有什么话我们进来说。”
里头安静一阵,但很快有了些声响,接着便是门被打开的声音,露出宋家康严肃的脸,看他气色也不是很好,眼睛底下还泛青,这些天也在眼皮子底下吃饭睡觉,但饭吃的香不香,觉睡的好不好,那就无从得知了。
宋家康还是一句话不说,回到屋里,宋婉君和宋夫人一道进去,将门关好后放好手里的碗托,各坐了个位置,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只有宋家康继续翻看手里账本的声音。
宋夫人看不过,说道:“婉君给你做了水木瓜,你好歹尝尝不可以吗?”
宋家康这才放下手里的账本,左手将碗托移到自己跟前,右手拿起匕,舀了一些放进嘴里,但还是沉默着不说话,也不朝着母女俩看。
“怎么,你哑巴了,你女儿亲手为你做的东西,你吃了就什么话也不说?”宋夫人心里生闷气,都已经关了女儿两个多月,做什么呢?也亏女儿心态好没给闷出病来,每天老老实实在院子里散步逗会鱼,看书写字,也还会同她在她屋里头刺绣说话,没哭没闹,不知道多懂事。
宋家康这才不情不愿的说了一句:“味道很好,很甜。”
语气不怎么好,但对宋婉君来说是好事,父亲肯吃她的东西,也没有排斥见自己。她其实也是在观望着父亲的态度,她发现父亲对自己沉得住性子的做法很是受用,甚至在吃饭的时候也会刻意吩咐厨房的人每日都变着法子做菜,以免她看着一样的心烦。
“就只有这句话吗?”宋夫人觉得还不够,她知道宋家康心里是疼女儿的,只是不能做到心平气和的接受女儿喜欢上一个女人的事实,但女儿毕竟是亲生的啊,是自己的骨血,做父母的哪一个不希望自家孩子过的好,那日打的狠,宋家康气消了以后半夜都睡不着觉,一直拉着她问他那一巴掌是不是打太重了,可要他主动去跟女儿说话,他又拉不下那个脸。
宋家康认输似的叹了口气,终于肯看向自己女儿那边:“很好吃,婉君有心了。”
宋婉君淡淡笑了笑,一点没有芥蒂他关了自己两个多月的模样,仿佛没有这回事一般:“爹你喜欢自然是好的。”
“爹知道关了你两个月,你心里肯定不舒服,你是个让人安心的孩子,以后做什么事自己心里要有分寸,爹不禁你足了。”
“可爹您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同女儿说清楚吧?”宋婉君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两个多月,父亲也不可能还那么生气,至少不会像第一次听到那样连冷静下来思考的余地都没有,这漫长的两个多月,总要把什么东西沉淀下来。
宋家康皱起眉头来,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宋夫人这时候发话:“婉君你要想清楚,你若是跟那贺兆珽好,临翊的人要怎么看你们。”
“不会怎么看,大概会觉得是个稀奇事。”
“怎么会那么简单?别人要笑你脑子不清醒,还背离常理的。”
“那又怎么样?我喜欢女人,伤害到了谁,给谁带来了麻烦吗?不过是喜欢上一个女人,宋婉君还是宋婉君,贺兆珽也还是贺兆珽,同样会生病会老会死去,有什么不一样的?谁能保证喜欢女人和不喜欢女人的宋婉君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
“再说,贺兆珽只能当做男人活的事全临翊都知道,官家都没发什么话,还准了她科举,她将来会有一个夫人也是话本子里提到过的,口口相传的人也很多,那个人是我的话不行吗?”
宋婉君字字珠玑,句句在理,说的宋夫人哑口无言,找不到反驳的理。关键女儿一脸自己毫无过错也毫无奇怪想法的神情,这样的事在他们看来是丑事,但在女儿看来,这没什么好丢人的,这是她的情意,比所有人的看法都要高尚不少。
最后又暗自叹几口气,这事怎么可能应得下来,那样荒谬。
反而是沉默着的宋家康,他像是想到很多很多那样,沉声开口道:“贺兆珽若愿意娶你的话,爹不反对你跟她在一起。”
对,是娶字,这样的事前所未闻,定是要遭成千上万人说闲话的,若对方也能背得起这样沉重的担子,他就不会反对。宋婉君说对了一句话,他事后觉得不无道理,日子是女儿自己在过,他为女儿找的自己认为好的如意郎君,女儿不一定喜欢,但是女儿自己看上的人,能不能真正给女儿幸福谁都不知道,他们做父母的只需要给自己的儿女撑腰就够了,他们又不是做官的,外人怎么说对他们有影响吗?
生不出孩子,只这一条,就够外人说一辈子,要是对方也有这样的觉悟,从某些方面来说,对方何不是良配?宋家康反复琢磨,宋家嫁出去的两个女儿,在夫家那边过的就算好了?不仅过的不好,还总往他们家里吃油水,每每出了公款漏洞,怕得罪人,哪个不是要他宋家掏银子?
更何况女儿在夫家的地位也没什么提升,讲道理的时候就搬出身份和门面来,有再多钱又能怎么样?
但若是贺兆珽……
宋家康不免又开始精打细算起这其中的利益关系,谁得的好处多,贺家门槛低,都落魄成那样了还有什么门面可言,能当饭吃?到时候他必须得让自家的女儿把握贺家说话权。况且贺兆珽可以科举,又跟文鹤莲是同窗好友,以后官场上定能平步青云,不比嫁给那个文鹤莲差,还没有丞相府那边的压迫大。那宋家就将贺兆珽作为……
宋婉君没想到父亲竟然同意了,这不会是在做梦?
“爹……您说真的?”
宋家康点头确认:“一个字都不假,但也须得同意些条件才行。”
“什么条件?”
“若对方愿意娶你,贺家宅子的房契得重新找公证人改一次,当着临翊府老爷的面在红契上也写上你的名字,到时候贺兆珽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或者贺家人待你不好,那宅子有一半得是你的。”
“此话……”
“不要驳爹的话,爹只想你过的好,宋家嫁出去的女儿一个个都在白眼狼狼窝里,个个都仗着自己是官员家出身的底子好,看不起商贾家的女儿,你两个姊妹也没有一点正室的底气,夫君小妾成群,没一个过的好的。白拿宋家的钱关起门来天知道怎么对我宋家的女儿,爹也算知道些门道了,趁着贺家那个老三翅膀没硬起来,多些筹码在手上,你往后要好过很多。”用他们做生意的话来说的话,得做一场他们没什么损失的买卖,做生意可不就得这样,自己的女儿当然要往死里疼,别人的孩子怎么样都无所谓。
宋婉君听着心里怪不舒服,她也知道父亲这样想不无道理,可这怎么能当做生意来做的?不过父亲显然让步了太多,她不能再出声顶撞反对他,能到这一步是她意料不到的发展,到时候走到父亲说的那一步她心里也有对策。
她有自己的打算,一开始就自己琢磨想了很多,想过多种情况的发生,但她不自觉,那些打算的前提都是在确保贺家的利益后想出来的,她或多或少还是要吃一些亏,不过还好她没把心里的想法全部告诉爹,不然他一定又要火冒三丈。
这矛盾化解的太快,快的宋夫人有点懵,她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这父女俩的对话,先前不是反应那么大的吗?什么列祖列宗什么天理不容的,什么纲常伦理阴阳相悖。
“老爷,这……宋家祠堂里的列祖列宗……”
“宋家祠堂在扬州老家那儿,祖宗们千里眼顺风耳不成,看不见的。”
“……”
不愧是能干到珠宝行会长老,临翊首富的男人,不屈不伸哪儿来的银子。
私房话当然可以在家里关着说,但到了外人那儿还是要装的一副好模样。宋家康确与倒斗的有干系,年轻时在扬州酒楼结识了一帮江湖人物,知道了些铤而走险的路子,想把手伸到京城,手里头没东西怎么行,扬州好是好,但终归还是乡下的地方,生意做不够大,也要受一些小官小吏占便宜,还是完全对他们没好处的那种芝麻官。
宋婉君心里一半还是欣喜若狂的,努力控制着自己,千万不能因为太高兴就丢了矜持,她说过等贺兆珽考试完那天再去西府见她,那她自己不能违了自己说过的话。只是她现下心里实在是高兴,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来。
宋夫人看女儿这样子,不禁担忧起来,小声凑到宋家康耳边:“老爷,婉君这孩子确实聪明,可现在这模样,怕是有些蠢的,没什么心眼,你真的没骗她?”
宋家康怀疑的看她,是自己刚才的话不够明显有所保留吗?
“我骗她干什么,这种事做儿女的都蠢,当然后头的事我们也要暗自做打算。就算婉君这亲事不行了,宋家还养不起一个闺女?到时候我宋家康的女儿再嫁又会很困难?”
宋夫人被哄的一愣一愣,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看女儿这么高兴,她也就做罢了。
宋婉君从爹娘那儿出来回自己房里,春红瞧着脸色,笑开了花,一猜一个准:“老爷不会是……答应了吧?”
宋婉君点点头:“祖母的回信到了吗?”
春红摇摇头:“上次去的官差还没回来呢,小姐难道不是写信给老太太求助的?”
“不是,我只是告诉祖母我有心仪的人了,叫她给我把这几个月扬州铺子里的那些生意账本给我捎过来我对对。”
春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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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康:怎么我女儿看上谁想泡谁不得行?
那一巴掌,其实就是宋家康被吓到了……然后想了两个多月,终于想通了,他年轻时想着靠倒斗赚本金在京城立足,思想并不是很封建,和江湖人士也很聊的来,人缘很好。比起想这些虚的,他更在意女儿的得失。(典型的商人思想啊|?w?`))
还有宋婉君写给祖母的信,真的是要捎账本的哈哈哈哈,因为祖母年纪大了,婉君舍不得她大老远来京城的(她是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后再带着贺兆珽直接回扬州祖母那去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