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桐山派六
当晚，崔雨并没有立即回山，琏官便留他二人一夜。
天刚亮，雪就停了。
瑛姑修炼起身，见那崔雨站在屋檐下。他穿着还是昨日的天青色长袍，不知道是在看花草，还是在看不远的池子。那年纪小些的叶秋没见着人影，她猜测许是还在睡，未曾醒来。
走至这位道兄几步远，瑛姑不得不停下脚步。她能感觉到，这崔仙长的修为似乎比裴仙长厉害些，而且一身正气，太过灼眼。作为尸修的她阴气重，自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便觉得不适。瑛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这尸修与修仙门派的功法相悖相克。
“崔仙长还要劝说姑娘回去么？”她鼓起勇气道。
崔雨知道她，昨儿开门的小姑娘，名字叫瑛姑。
沈朝之名他夜间已知晓，千年前琅琊国之人。这瑛姑，是琏官齐山之行所遇。
很巧，二人都是在齐山。
齐山没什么修士，所以黑市那些买卖消息的人，想尽办法去查，去探，都未必能知道他二人底细。
若不是琏官说，谁能想到，知名邪修沈朝居然活着，而且旁人根本感受不到他周身有任何修炼的痕迹。
偏偏，是这两人跟着琏官一起。
这宅院是新置的，花朵簇簇新，树木枝叶繁茂，池子数十尾鱼嬉戏，处处是琏官灵力消耗的痕迹。
都说琏官修了邪，但除了当时现出的那两只黑瞳，她与在山上时差别不大。
可杀了玉氏家主，传言沸沸扬扬，就算这事是玉琳琅做错，琏官也占不住理。原本隐瞒下此事，就是桐山派上头的决定，琏官这一番动作，却打翻了两家的平衡。
崔雨道：“她终是要回去的。”
瑛姑不明白其中的复杂，也没亲眼看到玉琳琅死在琏官手中：“姑娘是对的，崔仙长回了门派，可否帮姑娘说些好话。”
好话有什么用，崔雨道：“这事我费心说话亦帮不上忙，得看琏官自己……你难道信不过她？”
信是信，可是瑛姑看到这些修仙门派的弟子便会发憷。
这桐山派作为一个有名的修仙大派，弟子众多，琏官只有一个人，如何能抵挡呢。
“我只知道，姑娘做的任何选择都是对的……我只怕你们是用戒令戒规压她。”这桐山派，可不像山下这么自由。
崔雨摇头：“琏官作为掌罚，比任何人都知晓门规戒条。既做下此事，定想好如何应对。”
倒是他们这些，是同门，却不是她师父的人，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真的打起来，未免可笑了。
恰在此时，叶秋睡醒洗漱出来：“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琏官昨晚说的明白，不会跟他们走。
他们虽是被批准下山，但一样不可在外太久。崔雨道：“即刻就走。”
临走前，崔雨又问琏官下山的一些所见所闻，也好回去交差。
*
刚进山门，崔雨先去玄和长老那，去的路上却听到弟子们说起掌门玄照昨夜出关的事。掌门修为有所进益，而且天现异象，原本下雪的天投下了数道光，尽数照在掌门周围。
崔雨是空手而归的。
知道琏官无意回来，玄和长老只是道：“随她。”
崔雨有些犹豫，但还是将那些从琏官处得来的话告诉他。玉琳琅曾参与当年水妖之事，将事情真相告诉了何柳慕，刺激他成鬼。
“柳慕师弟无法接受，自毁魂魄……”
玄和长老错过了这些，想到何柳慕，想到玉琳琅，他悔之晚矣，长叹了一声：“孽缘！我跟她是孽缘！”
修士并非不能嫁娶，当年玄和长老与玉琳琅好时，她还不是家主。
只是玉琳琅有家主之心，根本就没想与人厮守，有何柳慕更是意外，当时生下何柳慕便离开了。无法，玄和长老只能自己抱着当时还是婴孩的何柳慕上了山。
他是后来，才知道她达成所愿。
数年后再见，玉琳琅没有要认何柳慕的想法，只是提出让玉海棠跟何柳慕成亲，算是结两家之好。玄和长老应了。
或许他那会儿，也是想着让两个小辈能好好的，将他们断掉的缘分延续下去。
可小辈们似乎没有那样的缘分。
何柳慕已经故去，重提此事，是重新撕开玄和长老的旧伤疤。
玄和长老亦没想到，水妖之事，玉琳琅有掺和，玄照居然瞒着他。当年这事惨烈而混乱，因为惨烈，掌门玄照下了门规，不让弟子提。久而久之，这事就被按下去了。
知悉了这一切，玄和长老自然待不下去了，他要去找玄照问清楚，便直接飞身去了掌门的院子。
闭关数月，门派有许多事需要玄照知悉及处理。此刻，他的院子依旧门庭若市，来来回回的长老护法，还有门中来回话的掌管各堂的管事。
训诫堂的琏官没来。
昨夜，已有人将琏官所为告诉玄照。玄照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听了一耳朵，并没有立即召琏官。
几个护法站在外头叽叽咕咕：“不知道掌门这是什么意思，玉氏那老者还一直在山中，要我们给说法。”
“哼！不是如他所愿，将悬赏令放下去了，他还要如何？真要我们下山去拿琏官，他没做梦吧？琏官都要满年纪下山了，她提前走便是了，我们可以不算她是我桐山派的人。”
“话也不能这么说，琏官好歹也是我们看大的，她是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们还不知晓么？那玉琳琅自己做下什么事，玉氏的人不知道犯浑，我们却是清清楚楚的……她若是在琏官跟前暴露了什么，琏官也能下得了手去。”
“我倒是奇怪，琏官到底另外修了什么功法，才有这样一招便令玉琳琅身死的能耐？”
“妖魂，你们忘记她身上那妖魂了？”
“是了，那妖魂恶毒霸道，琏官是真的能控制么？”
“诶小琏官下山这几个月，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这一来，她应是见识到了山下的艰难了，可惜南玄功修炼不成，她只能下山。这么流落在外，琏官可如何是好？”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琏官如今还是我桐山派门徒，她修邪，已经被玉氏的人传了个遍。我们桐山派的脸面可是被人扔到地上踩，不管如何，都不能轻易放了琏官。可也不能尽如玉氏的意。琏官只能由桐山派处理，便是玉氏的人被她杀死绝了，琏官都不能交到别的门派世家手里……”
“掌门现在说不定也心烦呢。此事不管是严抓，还是轻轻放过，都不好处理。琏官是真的会给掌门找难题。”
“……”
这些护法你一言我一语，玄和全部听完了，才轻声咳一声，走近了去。
各护法看见他，极有默契地都闭上关于琏官及玉氏的言论，自若地说起门中难以处理的琐事。
玄和长老不必人传，径直入了玄照的屋。
屋内的管事们见到他，就都先出去。
眼下这里只有他们二人，玄和长老明明是憋着一口气来的。可是看到玄照如往常那样，坐在此处的案前处理门派事务，玄和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他索性如往常一般，先捡了崔雨说的那些事说了，最后道：“掌门，我都知道了……”
那些隐瞒他的事，大概除了他，其他护法跟长老都清楚。
这种感觉并不好，玄和长老叹道：“你早告诉我……”
“如何？”玄照从那一卷卷的事务中抬起头来，“告诉你又如何？你能阻拦，你想怎么阻拦？你能改变这一切？”
不，他不能。玄和长老道：“那你又要怎样，你可以用一天两天三天处理门派事务，但琏官你打算如何？她再在山下混下去，未免会影响我桐山派的名声。”
“你想如何？”玄照执笔，在每件事务下写下处理的对策。
“按门规，她本就在山中待不了几个月了，”玄和已经粗略想好了，“不如就召她回来，提前将她逐出山门除名。玉氏的那老者，他若是要留在桐山派，便留他养老，总归空余的山头还有很多，玉氏也会派仆从照顾。”
以前那些被逐出山门的弟子，玄照从未例外，门规内门规处理，门规以外，他就不加干涉。
琏官身负妖魂，比寻常的弟子棘手些，但她听玄照的话，这便够了。
玄照若是让她走，让她避着躲着，她一定会走的远远的，无声无息。
玄照执笔的手微顿，随后，他手继续，只是言语冷了：“出去。”
这么快就送客，玄和长老涨着一张赤红的脸：“师兄？”
“我不想说第二遍。”
不想说第二遍，是，掌门才能如此发话。玄和长老临走前，还提醒他：“这事最好就这样处理。师兄，做掌门不易，做师父一样不易，你想清楚。”
屋内，了无声。
久久，玄照才放下被冻住的笔，传信出去。
琏官一直在桐山镇等待，收到玄照的信，她意外，问沈朝：“七天不是还没到？”师父这出关之期，似乎不准。
沈朝不意外，给她倒了一杯茶：“许久不用，生疏了。”
他要她喝完这杯茶再走，琏官看着那杯茶，想了想，还是一饮而尽。她不多话，直接瞬行至玄照的院子。
桐山派比桐山镇冷太多了，玄照这里也从不点炉火，就是干干脆脆的冷，呵气成冰。
琏官脚步极稳，一步步迈入玄照日常处理事务的那屋，拜见他：“师父，徒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