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桐山镇三

  她在山上待久了,下了山,便渴望变化。
  那他呢,亡国之痛,封印之苦,他难道都抛之脑后了?
  琏官觉得,不会的。
  男女之爱,在这些沉痛面前,都显得太渺小了。
  沈朝不知何时,松开了她的手。但看向她时,依旧含着温柔的笑:“你与我在一起,欢喜么?”
  他凝视着她,那双乌幽幽的眼仿佛一个深不可测的秘境,容易让人逃离,也吸引着人陷进去。
  欢喜么?以前,他是没有威胁没有妨碍的一个人,像路边的一棵树,天上的一朵云。可是树跟云都不会说话,不会做好吃的,也没有这样的一双眼看着她。
  琏官想了想,点头:“应是欢喜的。”
  少年郎仿似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那便一直这般。”
  一直?琏官感觉奇妙,莫非原先齐遇偶尔的冲动,是源于本性。
  话落,沈朝发现自己的衣角被扯住了。
  一低头,是那青白的纤长手指揪着衣角——她的指甲也是青白的冷色。
  琏官的斗笠边沿抵着他的肩膀:“听闻大国师沈朝一贯通晓人心……我想问,你为何要著那么多书?”
  从一个人的书,可以看一个人的心境,窥探著者的所思所想。关于沈朝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那么多邪修追捧的书就是根据。
  这些都是他的过去,她想知道……沈朝笑道:“你看过多少?”
  “门中收藏你的书,加上鹿皮书,应当有九本。”
  她尽数看过,所以说的是具体的数字。
  “琅琊国的人好著书,”沈朝的话出人意料,“但我不著书。”
  他继续道,“我只喜欢看书。看过的书,若是于世无益,烧了,或是封印住,不让国人流传。”
  照他这么说,凡是琏官看过的,写有他名字的书,都不是他写的。
  琏官将袖袋里的鹿皮书掏出,翻出那页:“书为何有你的名字?”难道是同名同姓,或者是有人故意署他的名?
  “名字是我亲手署的,”沈朝对自己的字迹很清楚,“这是我通读后,留下的封印符咒。”
  鹿皮书有灵,沈朝手指翻过那书页,一把将书灵给拈出来:“不信,你可以问。”
  书灵原睡得正香,沈朝的动作将它惊醒。它吓了一跳,双手交叉捂着瘦弱的肩膀:“你要做什么?”还从未有人能这么随随便便地对它。
  白衣少年道:“有事相问。”
  小东西觑着他,感觉眼熟:“你是沈家的公子?我…你还记得我么?我是你的字。”
  它是书灵,是沈朝落笔而成的符咒。它守着这本书,不轻易让人翻阅。
  琏官问书灵:“鹿皮书,是他写的?”
  灵不愿意回答,可以闭口不言,它们不会说谎。
  书灵摇头:“这是月落国一位名叫凌致的人所著。”
  凌致?琏官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书中关于玄水珠的描述中,有几行模糊小字,写的是什么?”
  书灵看了一眼沈朝,抿了抿唇:“是凌致写的骂沈家公子的话……”它不喜欢这些字留在这里,偏偏删不到,只能做模糊处理。
  沈朝记不起来了,道:“无妨,写的什么?”
  书灵只好默背,一字一句的:“琅琊国沈朝,引雷破七巧塔,取玄水珠炼化。玄水珠本是巫族之物,理应归大巫所有,此贼夺之,无耻至极!……就是这些,都是坏话,不是真的。”
  沈朝点头:“倒也是事实。”
  默了默,琏官将鹿皮书合上,塞进袖袋:“你什么时候回琅琊国?”
  这本书的灵是他所画的符咒,门中那些藏书,收藏前应是被清理过,符咒无效了,所以没有灵。
  他总是要回去的。
  “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说了,你不是让我留下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沈朝缓缓道,“琏官,置办好新宅子,我们便好好过日子吧。”
  几个月之前,她与他还素未谋面。
  现在的琏官,也难以想象跟一个男子好好过平静安逸的生活:“这世间有关你的传闻,真真假假,都不好……你就不想为自己正名?”
  她的斗笠有些歪,沈朝抬手帮她扶正,系稳:“随他们去。只是你不能轻易信了去,你得信我。”指尖偶尔刮过那斗笠,麻麻痒痒的。
  “那你还记得,你是被大巫月诱杀、封印……”琏官隔着斗笠,淡淡地看着他,“沈朝,我可以问这个吗?”
  系带子的手指一颤。
  *
  中人做事利索,很快带他们去到一处空旷的大宅院。坐北朝南,南北通透,窗棂干爽,有挖空还未蓄水的小池塘,还有几眼温泉池子。
  看的人都中意,便定下了。
  沈朝没有银子,却有价值连城的玛瑙石。
  中人收下玛瑙石,当场就笑开了花:“这位少爷,两位姑娘,鱼苗竹苗,各种花草瓜果苗,我们这几天就能陆续安排人给种上。宅院是新建的,刚刚起好,有些家具还没布置清楚,等会儿一并送上城中最好的……”
  只要钱到位,中人安排人手都方便许多。
  瑛姑围着沈朝转了一圈,好奇:“小齐哥,你的袖袋里,也装了无数的宝贝么?”
  琏官那袖袋就装了很多,从来都不会满。除了钱不多,其他她好像都有。
  沈朝摇头:“这袖子装不了什么东西,只是方便隔空取物耳。”
  瑛姑了解了,就像取玄水珠一般。不必亲临,就能将东西拿走。
  中人需要将新宅子弄好,琏官三人先在客栈落脚。
  *
  两天后,一切弄好,几人便带着行李住进来。
  中人来问沈朝:“这宅院这么大,若是只有您三个住着,未免空旷,不如安置几个洒扫的婆子丫鬟,或者跑腿的小厮?”中人除了日常买卖宅院,还兼顾各家置办下人,一门生意做多头。
  沈朝问琏官意下如何。
  琏官道不必:“我们三住着足够了。”
  瑛姑也不喜欢院子住着旁人:“那样不舒坦。况且我什么都能做,日常洒扫罢了。”
  她说的简单,沈朝便将洒扫之事交给她。
  瑛姑无意见,沈朝又让她上集市买些米粮油,肉菜豆腐…既然住进来了,需好好做一个开伙饭,灶头什么的也得烧起来,显得有人气。
  下厨依然是落在沈朝身上,瑛姑记牢要买的东西,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新种的苗儿,新鲜的土,坐在屋里都能感受到那些陌生的气息——它们还需要时间融入这里。
  或许几个月,或许一年半载。
  中人跟那些收拾的人都走了,宅子只剩下琏官跟沈朝。
  坐在窗下的茶几一侧,琏官有些无所事事,便默念咒法,以灵力催发新苗的生长进程……
  中人买的新茶具都未曾清洗过,沈朝打来一壶水,放在炉子上烧。
  不过半刻钟,宅院的所有花木都成长起来,花儿含苞欲放,稀疏的竹子一根根抽条,挤在一起成了竹林,茂盛浓密……
  天还是那冷冷的天,这新置办的宅院却是一派怡人的春夏日。
  只是这样消耗灵力,琏官的脸色并不好,越发显得她人淡眉淡眼。若不是那身浓黑的衣裙压着那副颜色,她像随时就会消失了一样。
  炉子上的那壶水咕噜咕噜冒,显然烧好了,沈朝一直坐在她对面默默看着,朝她伸出手来:“我给你把脉。”
  少年清瘦,手也是骨节分明,放上去一片暖意。他的掌心托住她的手腕,细细探着。
  寻常修仙者,一般修炼到这个年纪,灵海会源源不断地储存灵力的,虽然会有消耗,但都能及时续上。
  琏官的灵海却如同一片沙漠,注入的灵力很快就会被稀释消耗。她每日练功吃药存灵力,灵力每次用完,却难及时续上。以至于此时,她的灵力枯竭地可怜。
  灵力用到极致,次数多了,就只能伤身伤本,脸色差也是源于此。
  “你暂时不宜再消耗灵力,药也不能吃了。”其他修仙者若是这个形容,早死了千遍百遍。琏官并非命大,只是被各种法宝跟玄药罩着。
  琏官摇头,将手抽回来:“我有事要做。”
  少年当即便动手,封住她的周身大穴。
  他的动作,琏官没放在眼里,因为这世间没几人能封地住她。
  可等沈朝动作完,她才感觉哪里不对。
  灵海被封,身体骤然变地沉重,连呼吸都需要一点点去感受。
  这种久违的,让人泄气的感觉,让琏官不得不忍着气,用力按住跟前的小茶几:“你当真厉害,有心了……”
  少年含着笑:“过奖,随手一试,对你有用就好。”
  刚刚他封印的手法,琏官从未见过。
  越抵抗越不适,琏官不让自己跟封印对抗,便借说话分心:“传闻琅琊国的人不能练功,也是假的?”她一直没感觉他有修炼的痕迹,但奇怪,他分明是有灵力的。
  难道琅琊国的修士,修炼的办法跟现今的人不同?
  “琅琊国人因体质之故,的确不能练功。”沈朝看着她,“我也不必修炼,只是生来就灵力澎湃,且很难为外人感知。”
  沈朝不修炼,却有灵力。是修士,又不是修士。
  “这样的体质闻所未闻,”琏官垂眸,不想看他,“你给我解开封住的穴位,晚间我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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