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南洲国二
饭后，裴元早早就回房去了。
瑛姑实在好奇，齐遇到底是怎么将裴仙长从那青楼中劝回来的。来京都没几天，裴仙长兴许还没玩够呢。
齐遇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裴仙长有点水土不服，本就想即刻出发。”
照这样的说法，不是他劝回来的。毫无起伏的说辞，没有半点冲突，听着没意思，瑛姑怏怏：“原来是这样啊。”
琏官却看了齐遇一眼，今日裴元的行为着实奇怪，水土不服？这话糊弄糊弄瑛姑尚可，但一个恢复了几成修为的修士，哪里会什么水土不服，裴元身上也有不少玄药。
她的视线，齐遇不躲不闪，与她对视：“姑娘有什么想问？”
少年的眉眼很黑，明晃晃地看着人，似乎要看到人的心里去。
琏官看地一愣，突然想起那日缠在他眼上的白绫，她包的狠，打了好几圈，才将这双眉眼给遮住了。
或许，继续用那白绫将眼睛缠着，也好？
琏官拿起杯子，以喝茶的动作遮掩自己的那点古怪想法：“你身上的银钱够花么？”明日就要赶路，所余的时间不长，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透，应该出去买点东西。
“足够了。姑娘想买点什么在路上吃？”
店小二实在，这满满一桌几乎都是肉食，但味道与齐遇做的相差甚远，所以他们吃的慢，也没有吃完。
需要买什么在路上吃……琏官未曾想好：“等会一起出去看看。”
*
京都城什么时候都很热闹，天黑了也有夜市。
有人站在桥上看花灯，有人蹲在河边放花灯，路边还有各种猜字谜，小孩儿们都在路上撒欢跑着跳着……
夜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走到黑衣女修的身旁，轻声叫她：“姑娘，用过饭了么？”
走在这大街之上，夜幽的蛇尾变成笨拙的双腿，妖瞳化作了两只圆圆的黑绿色眼睛：“你进宫去了？”
他一直就守在暗处，自然知道她吃没吃，进没进宫。
可他虽是半妖，也不敢轻易偷偷进宫去：“你在宫中一夜不归，我担心了一整宿。”
夜幽的话语黏黏糊糊，琏官无心应对他：“不必担心，明日我们就去南洲国了。你若是无事，可同去。”
他无事，连声应好。
琏官转向身侧的齐遇，道：“等会儿买些腊味，腊鱼腊鸭腊鹅什么的。”耐储放，也容易煮。
琏官跟旁人说话，夜幽随着看过去。
看到齐遇，他脸色微变，身体有一瞬不由自主的僵硬。
“认识？”琏官看了看两人，齐遇还是往常的样子，没什么特别的。
夜幽不确定：“看着眼熟……只是销声匿迹这么多年，琅琊国的大国师应该没那么年轻。”他的手在脸上比划了一阵，记忆中的沈朝，明明是个二十来岁成年男子的模样，不像此刻的澄澈透明。
况且，沈朝是修士，又是被月所诱杀。
纵使天地扭转，他也活不过来了。
夜幽心中十分确定不是那个人，所以他摇头：“只是长得像。”
他跟着琏官数日，知道她有同伴，现在乍地看清了这少年郎的模样，夜幽有些不自在，觉得未免太像了。
大国师……上次说他是大国师的，是牡丹灯魂。
街边有人卖糖炒栗子，冒着热烘烘的香甜味。琏官问店家买了五斤炒栗子，每斤分别用纸包好，她送一包给夜幽：“自己拿着随便逛吧。”
琏官自己留一包，剩下的全塞入齐遇的怀里，让他拿回去给瑛姑跟裴元。
她有别的事，需要单独逛。
抱着那热烫的纸袋，夜幽扭着步子正要跟过去，一人却伸手拦住他：“没让你跟。”
没让他跟，他难道就不可以跟了？夜幽要撇开他的手，却发现以自己的半妖之力，居然没能将这少年郎推倒在地。
他不只没倒地，甚至还不动分毫。
琏官已经走地没影了。
此时此刻的场景，很熟。
当年也是他要追去，有人就这么截住他。
夜幽的神色突然变了，圆圆的眼睛骤成一道竖线妖瞳，周身妖气腾腾：“你还活着！”
不只是活着，还脱胎换骨一样，气质神态全变了。不是刚刚这一下，他真认不出来了。
少年郎托着三小袋的炒栗子，像平日那般浅笑着：“别冲动，想死吗。”
翩翩少年郎就站在跟前，笑意直达眼底，仿佛在问最寻常的话：吃过饭了吗。
可他的话，没有让夜幽感受到半点如沐春风，他吓都要吓死了：沈朝居然对他笑！
当年沈朝何曾对他这么笑过？都是冷着一张脸，让他滚远点。
人前人后的沈朝有好几张面孔。那时夜幽小，不懂事，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他一只小小的半妖，在沈朝面前其实算不上是人，人与妖，是很难相处的，所以沈朝不会对他笑。幸好，他不必讨好他。
纵使千年过去了，夜幽也不敢造次。
他的妖瞳微微一转，化作圆溜溜的大眼，甚至更大，因为他感觉这样的自己比较稚嫩可爱：“真是国师大人，不知道国师现世，我可否帮上什么忙？”
夜幽那时没有亲眼见过，但从人们的口述中，窥见了这位大国师的阴险残忍。他在琅琊国一直主战，专以死去的琅琊将士修炼邪功，致生灵涂炭，最后整个琅琊国都被倾覆在沈朝的野心之中。
夜幽与他相处时，沈朝不杀他，是他还没醉心于那邪术。邪术一练，任何尘缘都放下，易情改性，不论亲疏，一律都可练功。
千年了，他居然还活着。一个修士能活上千年，在修仙界已不容小觑。
可现在的沈朝，夜幽却看不出深浅：“国师的神功，是大成了吗？”
“什么神功？”
本就不是神功，是邪功！
这实话夜幽不敢说，只能陪着笑：“国师自创的般翛功，功法炼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当然，大国师本就是不伤不病的不死之身，这神功自然是徐徐炼之，未为不可。”
琅琊国已经被灭了，没有流着鲜血的兵将，邪功难以炼成。
齐遇笑得嘲讽：“什么般翛功，这功法非我自创，我也从未炼过。”
这都是千年以前的事了，多年来传来传去，他记岔了也有可能：“国师大人想必是炼了别的什么功法。”
齐遇的眸光淡淡：“你自出世后，就常年闭关不闻窗外事么？”
“何解？”
“琅琊国的人体质特殊，炼不了什么功法。”
夜幽一愣：“琅琊国的人是这样，但大国师您与他们不同……”
这世上，有几个是不死之身？寻常人，最多几十年或者百岁寿元。
他若是如琅琊国人一样，不练功，还能好好的活到现在么？
看着夜幽顶着一双诡异的大眼睛，露出自以为了然的笑，齐遇缓缓道：“都是人，没什么不同。”
夜幽不信，他想自己此刻在这里遇见沈朝，应该不是件好事：“国师，你跟着琏官姑娘做什么？”还为她拦着他。
“那你呢？”
为何跟着她？自然是因为……等等，沈朝也是跟他一样的想法！夜幽惊惧过度，差点就现出妖瞳。
还好有个小孩儿在身前走过，他赶紧忍住。是的，得小心不能吓坏了小孩儿。
齐遇本就随口一问，不等他回答，转身去了腊肉铺。
站在热闹的大街之上，夜幽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终决定先偷偷跟在大国师身边。
照刚刚的话语来看，大国师应该不屑与他动手。
只是有沈朝在身边，夜幽担心要讨好琏官，只怕不容易。
照这样下去，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哄好她，让她答应收下他做妖兽？
*
皇宫，观星殿，书阁。
布吉手持书卷，在灯烛下看书时，琏官正避开宫中巡逻的守卫。
她轻步走在书阁的木地板上，布吉才将书放在桌面上：“姑娘来了。”
一身黑衣的女修瞬行至烛台前：“等我？”
布吉低声咳了几声。
炼化那颗内丹时，众人都目光灼灼地看。
向宛楼的秘术是不外传的，再多的人看，看一百遍，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这才是秘技。
道士们看了就算了，但是琏官是修士。
他从来不会低估任何修士，修士执著，才能修炼有成。所以她迟早会来。
“布吉大人，我有事要找你帮忙。”
琏官从袖袋里掏出两条巾帕，一层层掀开，露出里面破碎的镯子：“楼主呼延是我杀的。布吉大人，你想寻仇么？”
“我早已退出向宛楼，不再是向宛楼的门徒了。”
“那你想不想做楼主？”琏官又问。
如果愿意，便将鲜血滴入这两只手镯之上。
刚刚在夜市之上，琏官暗中取了夜幽的血。他吞食了呼延，可呼延是修仙者，不好消化——夜幽身上还有呼延的气，所以他的血还有用。
“那只妖兽还与你说这些。”夜幽困在呼延身边多年，呼延无法压制住那么大的妖兽，一人一妖每天不是打就是骂。他们关系不好，以前在漠北时，各弟子们都知道。
夜幽那么快就转投他人，还将向宛楼的事跟她说。
“你想吗？”琏官又重复一次，无人继承向宛楼，这个门派很快就会消失。
布吉不怕门派消失：“传承是命数，绝了便绝了。”日日在这殿中待着，寻常平淡，他觉得很好。
只是现在，他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若姑娘想看镯子的东西，就将自己的血滴上去。”
他无意楼主之位，但琏官可以做。他可以把向宛楼的术法都交给她。
“我不学向宛楼的秘术，只想看里面的东西，”况且之前那颗魔丹，布吉不像炼成的样子。琏官将那两只手镯尽数往他那里推过去，“事情一了，我不会再找你，让你安宁便是了。”
话落，她又想到了别的，补充道：“你既在这观星殿中，便帮我算一卦。”
布吉默了默，觉得这个女修士，有匪气。连强迫带威胁，还带顺便的。
回头她是哪门哪派的，他得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