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半歌声十
黄夫人这一发声，黄金贵意外之余又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去看黄家的族老们：“娘，您为什么要报官？我、我是你的儿子啊……”
“你当然是我的儿，儿呀……”黄夫人起身，朝着黄金贵伸出手来。
愣愣地看住那手，黄金贵没多考虑，便扶住了她。黄夫人大半的力气都压在他的身上，黄金贵一个反应不及，踉跄了一下，想着在人前，他又鼓劲站直了，将黄夫人也给扶好。
“报大人，是我命人报的官。我家老爷乐善好施，这些年在景山镇所作所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不曾想，老爷也是因此惹了祸端。几年前，城外的宅子便被人说闹了鬼，请了好多道人来，你们都知道，那些道人进去后，都没有下文，不知是死是活。昨日，琏官姑娘一行人来了城里，她们一出手，听说就将附在宅子上的邪祟给清理了。”
带着那群衙役过来的是何千户，他终日带人练兵，所以脸被晒地很黑：“我有听说过此事，黄夫人，邪祟除了是好事呀。”
“不瞒大人说，我也一直以为是好事，可是……”黄夫人的声音激动起来，“就在昨日，我儿子中了邪，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我老爷气急攻心，这才倒地不起。大人，您说这世间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我儿子一直都是中规中矩的良善人，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可昨天怎么就……”
“昨儿到底怎么了？”
黄员外的宅子跟官衙就隔着一个巷口，黄夫人一直让人强压这边的消息，外边的人都不知道这里是怎么了。
昨日的事实在不好对人言，可在何千户的追问下，黄夫人长话短说，把事情说完，进来的那些衙役听完，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黄金贵。
黄金贵用力地扶住黄夫人，一张脸又是红又是黑，偏偏在众人的目光下，他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为自己辩解。
一些不清楚他性子的人，看他又是羞又是恨的表情，只当他是后悔懊恼。可黄夫人用力攥着他，继续道：“我也不知道是被迷昏了头，还是因为我家老爷气倒……病急乱投医之下，我急急叫郑管家请了这位捉妖的琏官姑娘帮我儿看八字，想借着成婚冲喜这事让我老爷好起来……”
说到此，黄夫人大哭起来：“我是万万没想到，我这是引狼入室，是我害死了我家老爷，我们被这妖道给下咒了。若不是伺候我的下人刚刚找到了先前被弄丢的护身符，我一定还被这个妖道糊弄地团团转……”
众人的目光顺着黄夫人所指，看向了琏官。
黄夫人说一声抽噎一声，但话语还是大体清楚的：“从昨儿开始，我们家就不停在触霉头犯事。我儿是这样，我老爷是这样，就是一向不信这些的我居然会想到用冲喜这事……大人不觉得一切都太邪门太荒谬了吗？而这些，都是自这琏官姑娘进城后发生的。以前我也曾听说，有些妖道心术不正，就是借除邪抓鬼来谋财害命！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何千户是再刚直不过的人，站着不动时，也有一股逼人的从军之姿。从进门开始，这府里见着他的人，不是缩头站立不敢动作，就是站在原地惶惶不安的。
只有那三人，男的神情自若，那小丫头睁着一双小鹿样的眼睛，时而气愤时而恼怒，而那个被黄夫人控诉的女捉妖师，却一直斗笠遮面，看不到真容。
何千户皱着眉，喝道：“这位琏官姑娘，你为什么一直遮着脸？你是羞于见人，还是藏有古怪？”
“哪有什么古怪？”听到黄夫人突然反口咬人，瑛姑实在气不过。刚要继续说，琏官却抬手打断她。
“大人有所不知，我生来血气不足，比旁人面白些。”顿了顿，琏官又道，“我师父因此特地嘱咐我，若是下山还是随身戴着斗笠为好，以免吓着旁人。”
面白些？何千户道：“那有何可遮掩？我们都不怕，你拿去你的斗笠。”
站在边上的齐遇看向琏官，因他听她隐隐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
“好吧。”琏官利索地取了斗笠。
没了遮掩，如众人所见，她果然很白。面无血色的白，眉眼的颜色却很黑，仿佛一张白纸上的浓墨浸透了纸背。而且她的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疤，疤痕深深，还很新鲜，看着是最近才有的。顶着这么一张破了相的脸看着人，她有种森森然的可怕。
黄夫人没忍住“啊”一声。她不再敢看琏官了，而是对着何千户：“大人，你看她的样子，还不像妖道吗？”
琏官笑起来，那道疤痕也随之而动：“我是不是妖道，黄夫人应该再清楚不过。以貌取人实在不可取。”
何千户是个明白人，纵然知道不能以貌取人，可看着琏官还是觉得心里发憷，这人实在是白过头了，确实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一张脸。
当然，她作了表情，这张脸便生动了些，可扯着那道伤，还不如不笑。
黄夫人看到何千户松动，便接着道：“我并非以貌取人，琏官姑娘谋财害命是事实。昨日在城外宅子除邪，她索要一百两黄金。当时，她先得了定金五十两，除邪完，她说不要剩余五十两，而是要城外的那座宅子。今日请她来算八字冲喜，她却要上门看相，且先要二百两金作为定钱。这些都不是我乱编乱造，都是由郑管家与她交涉。郑管家，这些钱，我可有说错？”
事情变成现在这样，郑管家是万万没想到。他没应，黄夫人又叫他：“郑管家？”
郑管家只好摇头：“没有错，夫人所言属实。”
这黄家果然财大气粗，一出手便是一百两五十两，为了冲喜，二百两金都舍得花。寻常人几辈子都挣不到这些钱，黄家说给就给了。
瑛姑却忍不住：“等等，我们姑娘是要二百两定钱不错，你们都是允了的，但你们还没有给我们姑娘。”
郑管家应是的，纠正道：“二百两是还没有给。”
闻言，黄夫人接着道：“寻常的捉妖师跟道长，就是除妖捉鬼，也不会这么狮子大开口。大人，这都说明他们是有备而来，人心不足，是想要将我们黄家掏空。若不是刚刚到手的护身符让我恢复了理智，我们黄家少不得要家破人亡……”
瑛姑想不到这位黄夫人居然这样将脏水往他们身上泼：“我们姑娘本就不是寻常的捉妖师，这本就是说好的酬金，我们一码归一码，害人性命的事怎么都算不到我们这里来。倒是黄夫人你实在是伶牙俐齿，教人觉得你心中有鬼。明明是你儿子张狂随意作践他人，你却非要扯他是中邪了。黄员外被你儿子气死了，你不想着问罪教训你儿子，却想着成婚生孙子冲喜。眼下被我们姑娘识破黄员外人没了，你看遮掩不了，就索性报了官，将这些都归罪于我们姑娘！黄夫人，同是女子，我以前最讨厌的就是最毒妇人心。可是这句话用在你身上，你半点不委屈，因为你受得起！”
瑛姑一句接着一句，黄夫人气地浑身颤抖，黄金贵扶着他娘的手臂，忍不住对瑛姑怒目。
可黄夫人又用力攥着他，不让他动作。黄夫人双目通红：“我与老爷一生行善事，整个景山城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我儿若不是被人蛊惑下术，怎么会做出那等有违人伦的事？若是心中有鬼，我为何又会对大人尽数说出我儿的所作所为？我们黄家上不瞒天，下不愧地，绝无坏心与陷害的心思。若有坏心隐瞒，那就让我不得好死，我们黄家彻底绝后！”
黄家族老忍不住：“黄大家的，怎好说这些？”
黄夫人这一通赌咒发誓，说起来气势十足。黄员外就黄金贵这一根独苗苗，若是成真，那就是全家灭绝，再无后人供奉，下到地府也是要被百鬼欺凌的。寻常人绝不会拿香火的事胡乱发誓，所以黄夫人这番话可信度极高。
何千户被震撼到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那么动摇，怀疑黄家人的这个想法怎么会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他一定是被妖道们给蛊惑了，这些妖道来历不明，本事却不小。
这两者谁的话更值得信任？黄家起码是在景山城扎根数十年，是知根知底的大户人家。何千户发话：“来人，将这等妖人抓拿起来！即刻带走！”
在黄夫人的誓言下，衙役们一个个也想起荒年时候黄家开仓施粥的时候，他们自己，他们的家人都是享过黄家恩惠的人，他们怎么能知恩不图报？所以何千户一发话，他们就动手要绑琏官三人。
瑛姑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有心挣扎逃走，但看琏官面目平和，任由着他们绑了，她便只好忍下委屈。只是被绑着的时候，瑛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衙役们看这么漂亮的一个小丫头掉眼泪，倒是没将她绑地太严实。
等官府的人将那三人绑走，只剩下他们家的人，黄金贵才去掰黄夫人的手：“娘，你攥疼我了。”
郑管家却怔怔地看着她：“夫人，您说您找到了护身符？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