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夜半歌声四
收好软刃，琏官用罗裙揩去手上的血水，提醒她：“凝神，不要受血雾所控。”
女子的声音清冷，瑛姑多几分理智：“姑娘，这邪物居然会迷惑我……现在处理好了，我们这就可以出去了？”也太快了。
“不急，我这里只有这颗头颅，”琏官道，“你既吸食血雾，应该更敏锐些，你去找找身体的其他部位，或者探探有没有别的邪祟。”
瑛姑应了，自去忙。
琏官擦干净手，便在宅子里闲庭信步般逛起来。齐遇没别的事，只能紧跟其后。他们走到西厢房逛了一圈，在她准备离开了，齐遇却顿住脚步，指着摆放拔步床的那面墙：“琏官姑娘，你看看这里。”
她走过去辨认，有些迟疑道：“这是画？”
这间房墙壁都贴满了鲜艳的花砖，乍看无甚差别，可细看这面墙，明显却还藏着别的画。画中画是另外添上去的，画幅很长，还附有诗句。直看到最后的落款，齐遇道：“这约莫是一个叫芸娘的姑娘所绘，画的是自己的故事。”
揣在袖子里的囊袋突然鼓鼓动着，琏官上手拍了拍，让它安分些。
*
冬日天黑得快，从屋里出来时，外边已昏暗。
坐在石头上的老李咋舌：“你们也太快了，这才刚过一炷香的时间。”
琏官已经戴好斗笠，她身子单薄，整个人在夜色中影影绰绰的：“邪物我们已经处理了，但宅子还埋着十具尸骸，还需郑管家派人处理。”
老李吓得站起：“十具？”他看向郑管家：“这进去的和尚道士，有那么多人吗？”
“只有三个，”郑管家也不解，“多出来的七个是什么人，也许得报官才能查清楚。”
老李心里打鼓：“这么座凶宅，只怕官府的人也不敢进去，从何查起？”
“邪物不是被处理了吗？那有什么好怕的！”郑管家挥了挥袖子，好像将那些恐惧阴霾都挥开了去，“恕老夫眼拙，还不知道姑娘一行人怎么称呼？”相比先前的怀疑，郑管家多了几分信服跟郑重，恭敬地给琏官三人俯首作揖。
琏官只是简单介绍。
郑管家问的仔细：“琏官姑娘既处理了邪物，那您可知那邪物到底是何来历？为何在此处吓人杀人。”
刚刚他们站在这里，明明听到有歌声，还有尖叫声。他们乌泱泱的一群人，有胆小点的，已经偷偷跑了。可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琏官就将邪祟搞定出来了。
这捉妖师一行人看着年纪不大，却是仅有能从里面走出的人。郑管家很好奇，他们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有什么发现。
“数年前，有一个叫芸娘的外乡女子与情郎私奔至此藏匿。”琏官说的是画中画里描绘的故事，“那情郎似是病了，芸娘为了筹药钱，便卖身为妓。那情郎知道真相后，与芸娘吵起来，并离开此处。芸娘伤心绝望，就在这宅子内自尽了。因怨气累积，头颅化作邪物，害人性命。”
那头颅怨气郁结，青丝之上的阴气最重。可是找遍宅子，并没有看到头颅主人的其他部位。这十具尸骸的气都是男的，其中四具摆放的方位很有讲究，明显是来牵掣镇压芸娘这颗头颅的。那头特别有主意的青丝，混有这四具男尸的气，许是一到夜间，便围着那头颅来回敲打。其他六具，应该是先前那些被害死的捉妖师、道士或者因好奇被卷进去的人。
如今情郎跑了，芸娘在这里唱歌等待，那些进来宅子的人，是被她杀死？还是被另外那四具尸骸杀死？这一炷香的时间找不出答案，索性趁此将尸骸都起了。
听完芸娘的故事，一旁的老李叹道：“若如此，那芸娘倒是个可怜人。”
郑管家摇头，不赞同：“那也不能杀人。”
老李斜了郑管家一眼：“不经他人恶，又怎会如此？再说不是也没法证明人是芸娘害的，那芸娘可怜极了！”
这话说的，好像是他们对她作恶一般，郑管家道：“她背弃家里与人私奔，不说她是不是好人家的姑娘。第一，他们是偷偷宿在我们老爷的宅子里，第二，是她自己遇人不淑。人每走一步都要审慎些，若是行差走错变成这样，因她而死的人岂不无辜？”
话说起来没完没了，琏官不得不说：“郑管家，此地至阴，最易邪物修行。若是夜间生出别的邪物，那倒不好。事不宜迟，最好现在就派人收拾。”
“那么快？”郑管家道，“我还没派人报官……”
琏官说不必了:“那些尸骸都被邪物侵蚀地零零碎碎，仵作也难以辨认，说不定还会中尸毒。”
还有尸毒？怪吓人的。郑管家知不可再拖延，便麻溜地吩咐手下去干活。他让人都依琏官所言的方位，将宅子的尸骸都找出，丢入临时挖的土坑中，浇上火油点着。最后，由琏官做法，安了死在此处的孤魂野鬼。
一切收拾完，已经月上中天。
不知道为何，明明邪祟除了，再看这宅子，依旧阴森森，感觉忐忑惴惴。郑管家不敢进去，只在外围逛了逛。想来想去，他还是担心邪祟除不干净，会继续害人：“琏官姑娘，敢问这里还能住人吗？”
“此处阴气重，管家若是担忧，可多派些大汉住下，用阳气压个九九八十一天，那也该无碍了。”琏官道。
料理完此处的产业，他就随黄员外回乡养老，郑管家懒得花那些功夫：“此处邪物已除，应该能卖出去，到时跟新住家说下这事。虽然不一定能卖上个好价钱，但起码心中不会总记挂着。”
说到卖，琏官却有别的主意：“这处宅子你们无论如何都是卖，不如……就卖给我。”
郑管家有点意外：“姑娘当真的？先前姑娘不还说路过此地，赚点盘缠钱？”这个过路的捉妖师，难道还想在这里安家？
琏官藏在斗笠下的脸笑了笑：“当然我也没多少钱，此前说的除邪金还有剩余五十两，就权当买房子的钱。管家你看如何？”
郑管家心里思量了一番，道：“老实说这宅子以后谁会买，我心里也拿不准。姑娘既是捉妖师，又不怕此等凶宅，诚心要买我自然乐意。”
他也有旁的考虑:“只是这买卖毕竟不是小事，我需要与我家老爷说一声，姑娘要不也随我回府上一趟？”
天黑了，琏官不想多生事端：“除邪费去不少心神，我累了。管家可回府上与你家老爷先商量，今夜且允我们一行人歇在此处。”
经过这么一遭，郑管家见他们还敢留在这里住，可转念一想，也损失不了什么。便说几句客气话，带着人先回去了。
原本来看热闹的老李数人见琏官能耐如斯，一个个都有了心思。有的问琏官能不能往家里去看看风水，有的问琏官能不能帮忙做点法事……诸如此类的请求，琏官全部应下，但要求先给定金。
她守着不给定金不做事的原则，有所求的干脆就咬牙给了，有的犹豫再三，又觉得家中情况还好，不需劳烦琏官上门。
等看热闹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很快，宅子门前就只剩下琏官、瑛姑跟齐遇三人。
那些人求的都是零星小事，琏官收的也是零碎银子。看她将银子收好，瑛姑不由问：“姑娘，我们今晚真的歇在此处吗？裴仙长跟花田还在城里呢。”
琏官抬手揉了揉眉心，并不担心他二人：“稍后我传信给他，晚点他们自然会寻来。”
四下无旁人，琏官的斗笠又取下了。
若是被郑管家等人见着，他们一定会吓一跳。因为在夜色中，这个女捉妖师整个人露出的肌肤都散着莹莹的光，那光看着并不温热舒坦，而是冷的，贴近于冰冷的雪光。
今夜琏官有点不一样，瑛姑伸手去碰琏官的手腕。可一碰，瑛姑很快就缩回手，同时感觉相碰的地方如同被火灼烧一样，痛苦难耐。好在她修炼也算入了门，尚可按捺。
眼下琏官的脸色看着比之前还不好，瑛姑不由问：“姑娘，你怎么了？”
刚刚施法让她消耗许多，琏官闭眼缓了几息，道：“我饿了，想吃肉。”
“原来姑娘饿了，”瑛姑也不多问，笑道，“车上还有米粮蔬果，那我这就去后山，给你抓几只野味。”
出来后齐遇就一直不说话，瑛姑便叫他：“小齐哥，你先烧个热水，蒸些饭，我出门很快就回来。”
齐遇道一声好，瑛姑撒腿就往山上跑去。
尸骸火堆还在烧，空中弥漫着的味道几乎要令人作呕。琏官再睁开眼时，这人还站在她的身旁没动作。夜风吹来，吹起了火堆里的点点星火，琏官遥遥望着那光亮处：“你怕不怕？”今日收获不小，一个骷髅不说，还见了一地尸骨。
齐遇摇头：“在姑娘身边，我不怕。”
原来她还有这样的作用，琏官有点疑惑：“你刚刚也被邪物给勾走了……奇怪，一般被那邪物捉了去，断没有安然无恙的道理。你有看到别的吗？”
齐遇垂眸看她：“进去后，我只觉身在其中，浑浑噩噩……直到看到你们，我才耳目清明，也没多想。那里面有什么可看的？”
少年郎双眼形状姣好，睫毛纤长，显得他眉眼深深。看着她，那一双眼也像盛满了星火一样，明明灭灭，千言万语，若有似无。
明明瑛姑与她相争时，齐遇走过来，那些血雾跟长发都绕开了他……琏官微微蹙眉，含糊道：“是没什么可看，想来你在齐山多年，也算不上是普通人了。”所以才能不被邪祟侵扰。
琏官这句话简单，却有些意味深长。齐遇可能听懂了，也可能没听懂，只是点头。
他又站着不动，琏官提醒他：“瑛姑去这么久，你该去烧水了。”厨下的事，她做不好。原先在桐山镇买的家伙什，花田裴元懒得摆弄，只有齐遇跟瑛姑二人比较擅长。
齐遇得令，便要动身去忙活。琏官想起来：“我给你的乌金香还在不在？”
夜色中，少年郎下意识按着小腹的位置，似乎舍不得：“姑娘，你要？”
琏官掸了掸腰间的斗笠，如同掸去无谓的猜疑：“我可不要，天冷你定要随身带着……怎么，还不去烧水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