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美人图六
这话问地……果然师父还是很有用,虽然他不在,可照样好使。
“何处?”看她恢复如常,裴元至少心里是轻快了,大喇喇地靠在木桩子上,细思起来,“画是在海棠师姐的屋里不见的,自然是从她这里开始,还有她周围的人。”
他的话音刚落,堂内就扫过一阵强劲的掌风,那掌目的性太强,直接将裴元打翻在地。
裴元正待呻-吟,触及来人的身影,他又抿紧了嘴角。
这人长袍拖地,走路颤巍巍的。
寻常弟子进不来训诫堂,只有长老们能若无其事穿梭此地。可是闲来无事,长老们也不会过来。
琏官缓缓转身,朝来人拱手行礼:“玄和长老。”
随着玄和长老进来的,还有一身酒气。此时肉眼可见他的脸和脖子都是赤红色,双眼布满血丝,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失去平日的端庄安然。
琏官缓缓后退一步,挡住他对向裴元的视线。
玄和长老看不到裴元,但不妨碍他骂他:“混账东西!你在山下如何乱来就算了,还要在门中弟子间与海棠胡来!你让她以后怎么在门中立足?”
他训斥裴元,裴元并不辩驳。这些话他之前都骂过了。长老毕竟是长老,自己是小辈,得尊着敬着。
玄和长老又继续着:“你知道名声对一个姑娘家来说,何等重要?你风流!你是随随便便的人,门中谁不知道?可是海棠她怎么样一个人,为什么是你画来告诉旁人?她不跟你同一个师父,她就不是你亲师姐了?你就敢这么跟她随随便便。”
这事裴元理亏,还是没说。
没有人回应,怔怔然间,玄和长老才认出一直在他视线里的人是谁——琏官。
玄和长老脚步不停,径直走到琏官跟前。
他有些虚胖,平常看着是极稳重的,让人感觉舒服安适的。喝了酒,他的气质就完全变了,仿佛时时都处在暴怒的边缘,难以预料他会做出什么事。
这时的玄和长老目光沉沉对着一个人,会给人极强的压迫感:“琏官,听说你跟海棠、绿黛二人起了冲突?”
早听闻玄和长老的功法已到登峰造极之境,跟玄照掌门无二,可他此刻肆无忌惮放出来的威压,还是让裴元惊惧。他法力被封,此刻等同于无修为的普通人,在这样强制的压迫感下,他禁不住屈了双腿,对着玄和长老的方向低头跪下。
琏官仿似对压迫感不觉,依旧站得笔直。
玄和长老半眯着眼,说话间凑近了,那酒气直直就喷到她的脸上:“为什么不说话?”
裴元这才从玄和长老的威压中回过神来。原来,是因为海棠绿黛,所以琏官刚刚进来的时候是那样……
玄和长老是有名的护犊子,事事都要跟玄照掌门争先。裴元有些紧张,奋力反抗着落在身上的那股压迫感。
玄和长老平常还好,但是他见过他发酒疯的样子。他喝了酒,若是失控做出什么事,这里怕没人拦得住。以前玄和长老就曾在酒宴上失态过,被掌门罚再不准喝酒的,他竟又偷偷喝酒。
外边的雪光照进来,印着琏官脸色依旧,不施粉黛,寡淡虚弱。玄和长老定定看她,愣是没看到她有什么惧怕之色。
“长老不是带着答案来吗?问不问都是一样。”
死丫头!玄和长老突然间大笑起来,笑地裴元以为他就要这么笑厥过去,他才道:“她们两个不去修炼,却对着你满嘴胡沁,欺负你修为不如以前,我觉得是该教训。”
长兴几个童子跪在不远处,一直埋头哆嗦着。便是看不到玄和长老的表情,也能判断出他笑得不由衷,话也不由衷。
而且他哪壶不提提哪壶,裴元总感觉这是他暴风雨前假模假式的安抚,掌门让他禁酒是对的,平常玄和长老绝对不会对琏官这样阴阳怪气的。毕竟是看着琏官长大的,早年琏官显露天姿,他也是满满的爱才之心,总归感情不错。明明曾这样相近,却还要说这些。
大道本无情,根基已损,便如同废人。
在桐山派,一样的内门弟子,也各有不同,自来受庇佑者都是强者。他想,或许这才是玄和长老的心里话。
可当着玄和长老的面,琏官没有丝毫的诚惶诚恐,还点头附和:“是,她们本就欠教训。”
话落,玄和长老脸上的笑瞬间收起:“可琏官啊,她二人被你砸成了重伤,这几个月可能都下不来床。海棠绿黛纵然是骄纵了些,那都是你的师姐师妹,不是关在训诫堂底下十恶不赦的罪人,也不是作乱的妖魔鬼怪,可以任由你打杀。况且,你使的也不是桐山派的功法。她二人就是欠教训,也轮不到你来越俎代庖,没上没下,你说是不是?”
琏官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长老教训的是。”
说着是,可看不到脸,她肩膀背都是直挺挺的,生生多了份不服气的执拗。玄和长老又冷笑:“琏官,你十七了吧?”
琏官道是。
玄和长老继续道:“这次你师父闭关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也不知道出来后还能不能见着你。你可想好过完十八岁生辰下山,以后去哪里落脚?做什么营生?”
桐山派门规,弟子十八岁前必须习得南玄功,否则便要自请下山。
门派诸位皆知,水妖之祸中,桐山派年轻弟子死伤惨重,还损失一位长老,可谓元气大伤。本是天纵奇才,被寄予厚望的少年弟子琏官修为被废,南玄功尽散。躺了几年,现在捡回一条命,南玄功再修不起来。
恁是如此,她还是掌门徒弟,所以这事就有些微妙了。
提起这些,琏官只是反应平淡:“还未曾打算。”
“没打算?那该打算了,毕竟没剩下几个月了。”
掌门师兄不在,玄和长老说了些平日不敢说的话,心中畅快,便没多留。
等他走的没影了,裴元没有立即从地上起来,而是拿眼去瞄琏官。那单薄的身影立挺挺站着,跟木头人一样。
她正对着的是门口的方向,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师妹在伤心?还是在想什么?这样静悄悄的……裴元只好说道:“玄和长老喝了酒就阴阳怪气的,琏官你是知道的,他说话就跟那什么一样,说完就会忘的,你别放心上。以前他在几大门派的酒宴中就是没忍住,大放厥词,我们桐山派丢脸死了,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师父才罚他不准再碰酒。”
说到这里,裴元顿了顿。
没见人应和他,裴元只好咳嗽了几声,干巴巴道:“那玄和长老这算违反掌门之意,该罚!师妹,等师父出关了,你一定将此事告诉他,让师父亲自去罚。”
“现在要紧的,似乎不是玄和长老。”琏官回过头来,脸色倒是没有伤心不愉。
今天裴元这一颗心七上八下,现在见她这般,只好又把心放下,作恍然状,将玄和长老挥出脑海:“是是是,不说他了,还是我的事要紧。”
“所以,你还要继续行大礼一样跟我说话?”
裴元这才意识到,要死,他一直跪着呢。
*
海棠阁,侍女正喂玉海棠喝药。
医官这次出的药苦味浓重,她几乎是皱眉喝光的:“回头让医官给我换些味道好点的,这么难吃的药,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姑娘,良药苦口……医官说只要你每日按时吃药,静养才好得快。”
正说着话,院里的杂役弟子站在门口传话:“海棠师姐,琏官师姐要来探您。”
玉海棠以为自己幻听了:“你说谁?”
“琏官师姐。”
她没听错,琏官居然来了。玉海棠身上的伤突然疼地厉害,将搁在旁边的药碗一下打翻:“她来做什么,让她滚,不见。”
“师姐要静养,不要动气才是。”一个女声由远及近,正是琏官。
她从房外掀帘进来,一脚踢开正滚到她脚下的药碗。
“这是什么规矩?师妹现在连人话都不会听了吗!”玉海棠身受重伤,还不能起身。若是平日,她不想见一个人,那人偏要这样登堂入室,她早就动手将她打出去了。
一旁的侍女赶紧小跑过去捡药碗,陪笑道:“姑娘是受伤了,所以脾气不好,请琏官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琏官没有放在心上,玉海棠脾气不大,那就不是她了。玉海棠的本家在留江镇,是有名的修仙世家。桐山派收徒一向只收年幼弟子,所以她早早就拜在玄和长老门下。家中怜惜她年纪小,就送了不少侍女仆从来伺候她日常起居。
这些年,侍女侍从一批批被她打骂下山,又一批批被送上山。这低眉顺眼的侍女算是留在玉海棠身边最久的,跟玉海棠差不多年岁。
侍女懂得瞧人眼色,她见琏官怀里抱着一只白狗,一时也摸不清她到底是听进去还是没有听进去。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知道玉海棠的伤,正是拜这个看着很单薄的小姑娘所赐。
眼下琏官不打招呼就过来,看着还那么古怪,也不像是来赔礼道歉的。侍女心中咚咚咚打鼓,不知她是何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