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早逝的爱情
在缺少参照物的情况下,画家只能向国王本人求得帮助。他们是夫妻,彼此之间最为熟悉。
走进画室的时候,亨德森看见了伊莲。
那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女人,严格来说不算漂亮,却有着白净到极点,甚至带有半透明感觉的柔嫩皮肤。圆圆的脸有些婴儿肥,看上去很可爱。她当时穿着一条粉色长裙,无论质地还是做工都很粗糙,却与她的整体气质很配。亨德森没让卫兵通传就直接走进画室,拿着调色板和画笔的伊莲手足无措,颇为狼狈且慌慌张张的行礼。那种尴尬又带着一丝女性特有矜持的微妙神情让亨德森瞬间为之着迷。
他忽然忘记了亡妻的肖像画,问伊莲能不能在五分钟内完成一幅以自己为模特的作品。
她当着国王的面,以黑色和红色为基调,以大量调色油将颜料摊薄,以水彩技巧将亨德森的形象呈现在画布上。
构图简单,准确抓住了个人特点。亨德森怔怔地看着画中的自己,有些沉迷了。
他至今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包括说过的每一句话。
“完成这副作品,我想看。”
她就这样认真地画着。每一个动作都很优美,每一个笔触无比鲜活。亨德森就这样痴痴地盯着她,已经不会说话,也根本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自己眼中的惊艳。
伊莲同样爱上了亨德森。她知道他是国王,却并不因为对方身份才投身于这场爱情。她从亨德森炽热的目光中察觉到异样……说实话她当时被吓坏了,只是很快调整好心态,继续画着当时远没有现在这么胖,顶多算是结实,相貌英俊的亨德森。
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亨德森感觉自己呼吸急促。这是他与亡妻之间从未有过的美妙感觉。那时候的亲吻很硬,就像两块没有任何关系的软肉接触。可是与伊莲之间的亲吻不同,她在这个过程中更主动,甚至可以说是粗暴。她总是很用力的捧住亨德森的脸,仿佛他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秒钟也不愿意离开。
那样的深吻是如此绵长,让身为国王的亨德森浑身颤抖,失去了所有的尊严与矜持,无法保持清醒的头脑与克制,只能在无奈中怀着窃喜心情接受,并享受接下来的无限欢愉。
深陷爱情漩涡的人总觉得所有花朵只为他们而绽放,阳光也会永远笼罩自己,天空不会有阴霾,只要彼此相爱,就没有任何克服不了的困难。
一个是国王,一个是平民,他们之间注定了不可能有美好的结局。爱得越激烈就越痛苦,他们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
那时候,卡利斯的父亲还活着。老公爵对王室有着无比执着的忠诚。国王与画师之间的绯闻在宫廷内外传开,那时候的亨德森年轻气盛,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诫,一心想要取伊莲为妻。王太后气得快要发疯,其它王室成员也对此议论纷纷,他们认为国王此举有伤风化,也超出了正常的“贵族游戏”范围。
喜欢平民女子当然不是问题,偶尔玩玩也就罢了,可如果像亨德森这样铁了心想要把“玩具”升格为“王后”,那就触碰了贵族圈的红线,必将遭到所有人的反对。
亨德森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行使自己“身为国王的权力”。他打算为了伊莲挑战整个贵族圈。年轻人总是这样张扬又狂放,有干劲有冲劲,谁敢拦着我,我就杀了谁。
伊莲死了。
她穿着那条粉色长裙,紧紧地躺在河岸边。失踪两天后终于被发现,整个人已经被河水泡至发胀,婴儿肥的脸看上去显得更圆了。她神情安详,脖子上有两道明显的勒痕,裸露在外的腿脚部位有少许啃啮过的痕迹,那是老鼠和鱼虾干的……对它们来说,浸泡在河里的死者就是食物。
得知消息的时候,亨德森大脑里唯一的存在的意识就是“复仇”。
他像疯子一样咆哮着冲出卧室,狂呼高喊着召集卫兵,没有穿鞋,就这样光着脚在走廊上来回跑,却发现无人回应。
卫兵们仿佛中了魔法,对国王的呼喊充耳不闻,对他的各种行为熟视无睹,就连闻讯赶来的卫队长也凝神屏息站在出口正中,仿佛一尊故意挡在那里的雕像。
“我是国王,我命令你们找出凶手!”
王太后匆匆赶来,狠狠给了亨德森脸上一记耳光,放声怒斥:“为了一个平民,你竟然自甘堕落。别忘了,你是国王!”
亨德森捂着肿痛的脸怒视对面,他不敢与母亲翻脸,却明白了卫兵们为什么拒绝服从召唤。他转而求其次,跌跌撞撞扑向距离最近的卫兵,伸手去抓那人背在肩上的火绳枪。
“把他抓起来!”年迈的王太后再次发出怒斥,在她的命令下,卫队长和士兵们扭住亨德森的胳膊,将他关进一个狭窄的小房间。
整整两天,亨德森呆在里面不吃不喝。
王太后每天都会过来看他,告诉亨德森一些事情。
是她让卡利斯公爵杀死了伊莲。老公爵是对王室最忠诚的人,同样对平民蛊惑国王这件事感到愤怒。为了保证王室血统的纯净,平民画家必须死。
“你可以不听我的话,但你必须明白是谁让你拥有现在的一切。亨德森,你太让我失望了,但我觉得你还可以挽救。如果你能改变想法,抛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你仍然还是国王。”
亨德森听懂了母亲话里的潜台词。那意味着王冠极有可能交到别人手里。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她是一台强大的生育机器……抱歉,这种说法对王太后极不尊敬,却是亨德森内心的真实想法。如果觉得自己不合适,她可以换掉自己,从诸多儿子当中另选一个坐上王位。
亨德森选择了屈服。
毕竟……伊莲已经死了。
他后来才发现,所谓“国王的权力”只是个笑话。有太多的东西无法纳入掌控,自己对这个国家的控制也远不如想象中那么稳固。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军队。卡利斯家族的影响深深扎入王国军队的每一个角落。无论现任公爵还是老公爵,他们在莱茵军队里是活生生的招牌。几乎所有将领都是老公爵的学生后辈,他们可以拒绝服从国王的命令,却把公爵随口吩咐的一句话牢记在心,毫无折扣坚决执行。
这不是幻想,而是可怕、严肃的现实。
王太后终于去世了。
葬礼过后的那个夜晚,亨德森独自呆在卧室里,一口气喝了两瓶上好的葡萄酒。
“母亲”本该是个充满温馨与慈祥的称呼,可她对权力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实在过于强烈。望着窗外白净浑圆的月亮,醉眼朦胧的亨德森忽然感觉月亮表面浮现出王太后满是皱纹的面孔。
他当时带着满足的微笑,举起酒杯,遥遥敬祝:“再见了,你这该死的贱人……”
亨德森一点点拿回了对王国的控制权。他做得非常隐秘,也花费了极大的耐心。没有直接从军队高层下手,而是将注意力转向商业和民政,通过以合理借口不断削减军费的方式,逐渐削弱卡利斯家族的影响。另一方面,亨德森加强了对下级军官的提拔。他亲自担任军官学校的院长一职,务求做到亲自给军官们授勋,热情邀请他们参加王室晚宴……这些亲力亲为的做法收到了良好效果,随着老公爵去世,年轻的卡利斯继承爵位,国王终于在军队里拥有专属于自己的禁军,而不是从前那种拥有禁军名头,却不会服从命令的冒牌货。
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
暗中进行的这一切需要掩人耳目,亨德森不确定卡利斯家族如果知道自己的计划会作何应对。因此,他从很早的时候就变得放浪形骸,大吃大喝,每天与不同的女人混在一起。
只有胖子和废物才不会引起重视。而且仅仅是废物还不够,“颜值无敌”这种说法从文明时代就已经存在。亨德森是个英俊的男人,想要从根本上降低对手的重视,就必须从根本上做出改变。他的方法很简单————拼命地吃,努力增肥。
五百只无花果、一百只菜园鸟(烤制)、半条蒜烤羊腿、双份鹅肝、风味独特的南部海湾馅饼、苹果派、六种不同口味的奶酪、一篮子葡萄、三种以上的酒……
肥胖的人总会给人以“痴傻”的印象。亨德森成功的做到了这一点。他一直增肥到一百六十多公斤,椅子被超常体重压坏了好几把,这才感觉差不多,转而以正常的方式进食。
当然,是按照肥胖之后的标准。
没人会重视一个胖子,尤其是还是一个整天脸上带着傻乎乎微笑,无论谈起任何话题都会往食物方面转换的胖子。
虽然他是国王。
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至少现在卡利斯公爵想要出兵攻打北方巨人必须得到国王本人同意。否则就算他和家族在军队里有着巨大影响也无法做到这一点。亨德森把财政大权牢牢抓在手里,具体能派出多少军队完全由他控制。
莱茵是一个强国。不要说是区区一百万军队,就算这个数字再翻一番,后勤供应也绝不会出现问题。
至于其它王国乘虚而入,在北方战局稳定的情况下进攻莱茵的说法,就更是个笑话。亨德森计算过,哪怕国内现在的所有正规军全部打光,他也有足够的钱在一周内招募到足够的人,组建新的部队。
新军的战斗力肯定不如老兵那么强悍,却胜在数量众多,蚂蚁咬死大象。
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专属于亨德森的秘密。他在国库之外另设了一个密库。这是通过正常税收之外产生的利润。比如物资截留,新税种的附加部分,以及地下商业网络的兴建等等。
其中就包括伊丽莎白的商行。
卡利斯对此一无所知,亨德森永远不会与他分享这些秘密。
他是我的仇人!
你的父亲,杀死了我最爱的女人。
尽管亨德森与现在的妻子(续弦)毫无感情,但他仍然履行了丈夫与国王的职责。对前者,亨德森给予了关怀和照顾,至少能维持双方表面上的和谐关系,而且还有了一个孩子,也就是王太子莫凯尔。
对于后者,亨德森把所有感情都注入到莫凯尔身上。他是我的儿子,我这辈子大概只有这么一个继承人。
肥胖带来了很多糟糕的负面影响。很多年前,亨德森就发现自己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也许是重度脂肪肝,也可能是体内太多脂肪引起的各种并发症。他对此并不感到恐惧,是因为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亨德森把儿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手把手教他如何当一位优秀的国王,把自己以往的经验、教训、痛苦、喜悦、仇恨,以及美好的一切,统统灌输给莫凯尔。
他感觉自己时日不多了。
令人欣慰都是,这孩子有着坚强性格,是一个从不认输的人。他努力学习父亲教给的一切,并能理解体会父亲的喜怒哀乐。他对母亲较为疏远,对父亲则亲近得多。因为平时喜欢穿黑色服装,在宫廷内部也被称为“黑太子”。
今天的这一切,同样是亨德森给儿子在上课。
他紧紧抱住莫凯尔,抱住这个除了伊莲之外今生最爱的人,喃喃自语:“我的儿子,你一定要坚强,但坚强的同时还必须学会流泪。你得尝试并知道哭泣的意义。记住我的这句话:一个不会流泪的王子,永远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国王。”
……
教廷领地,首都,加百利城,地底。
教皇站在六号实验室靠近门口的位置,饶有兴趣地看着浸泡在房间正中池水里的那个男人。
正前方,是两排武装到牙齿的圣教军。每排十个,前排装备单手圆盾和长枪,后排则是清一色的火绳枪。他们排列为标准的战斗阵型,无论枪口还是枪尖,全部对准了水池。